甘雨睁开眼睛时，世界正在碎裂。
纯白房间的墙壁像被无形的手撕开的纸张，一片片剥落，露出后面令人窒息的景象——无数个相同的六边形空间紧密排列，构成一个巨大的、非人理解的蜂巢结构。而在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她”、“傅霖白”或“甘未然”，有的在挣扎，有的已经消失大半，像被擦除的铅笔痕迹。
她的手腕内侧，数字纹身**2047.13**正在疯狂跳动，最后两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12**、**11**、**10**……
“甘雨！”
傅霖白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转头，看到他正从一道裂缝中爬出，身上的白衬衫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他的数字纹身显示**2047.09**，但减少速度比她快得多，几乎每秒都在变化。
“我们得找到未然！”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顾临渊在抽取她的记忆能量，她的数字已经降到临界值了！”
甘雨看向蜂巢中央——那里悬浮着三个巨大的休眠舱，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而更远处，一个穿着复古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滑动，像是在操纵某种看不见的系统界面。
顾临渊！！！
“他怎么会在那里？刚才他不是还在——”
“那只是个投影。”傅霖白的声音低沉，“真正的他一直在核心区操控一切。”
蜂巢再次剧烈震动，天花板裂开一道缝隙，某种粘稠的黑色液体滴落，在地面腐蚀出嘶嘶作响的坑洞。甘雨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某种坚硬的物体——
一具“自己”的尸体。
那是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同样的白色衣裤，但胸口被某种利器贯穿，数字纹身凝固在**2047.00**。更可怕的是，尸体的眼睛是睁着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惊恐。
“克隆体……还是上一次循环的我？”甘雨的声音发抖。
傅霖白没有回答，只是拽着她向蜂巢中央冲去。
奔跑中，甘雨的脑海突然炸开一段陌生的记忆——
白色的实验室，刺眼的无影灯。林教授站在她面前，手里捧着三枚枫叶形状的芯片，眼里含着泪。
“植入这个，你们会忘记真实身份，但有机会从内部破坏系统……”
她接过芯片，转头看向身旁的傅霖白和甘未然。傅霖白的表情冷静得近乎冷酷，而甘未然——年仅十六岁的妹妹——正紧紧攥着她的手，指节发白。
“如果失败了呢？”甘雨问。
林教授沉默了一秒，然后轻声说：“系统会重置，你们会再来一次。”
阴影里，顾临渊的嘴角微微扬起。
记忆戛然而止。
甘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傅霖白一把扶住她：“你看到什么了？”
“第一次循环……我们自愿植入芯片……”她喘息着，“但顾临渊做了什么手脚，他在笑——”
傅霖白的眼神骤然冰冷：“果然是他篡改了参数。”
前方，蜂巢的结构开始扭曲，走廊像被无形的手拧成麻花。甘雨突然注意到墙壁上浮现出细小的文字，像是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不要相信顾泽西的眼睛。”
“钟摆能停下循环。”
“防火墙在蜂巢之外。”
每一行字迹都不同，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像是不同时间线的“她”留下的警告。
他们终于冲到蜂巢中央时，眼前的景象让甘雨的心脏几乎停跳——
甘未然被浸泡在一个圆柱形培养舱中，淡蓝色的液体淹没到她的锁骨。她的数字纹身已经降到2047.02，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更可怕的是，她的后颈插着数十条细如发丝的管线，另一端连接着中央控制台。
而控制台前，顾临渊背对着他们，正专注地调整某个参数。
“放开她！”甘雨冲上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
顾临渊缓缓转身，他的面容比投影中更加苍白，眼下有深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但最令人不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边缘泛着一圈诡异的紫光，和系统崩溃时的警报颜色一模一样。
“你们来得比我预计的早。”他的声音温和得可怕，“看来这一批的同步率确实提高了。”
傅霖白直接一拳砸向屏障，指节瞬间皮开肉绽，但透明墙面纹丝不动。
“省点力气吧，傅先生。”顾临渊微笑，“你们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抬手一挥，空中浮现出三个全息投影——
甘雨的本体：躺在休眠舱里的女人看起来至少比现在的她年长十岁，长发间夹杂银丝，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素圈戒指。
傅霖白的本体：他的休眠舱周围布满暴力破坏的痕迹，舱体玻璃上全是裂痕，而内部的“他”右手握着一块尖锐的金属碎片，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
甘未然的本体：她的舱体最为异常，内部充满了某种黑色物质，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包裹住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你们以为自己是第几次循环？”顾临渊轻声问，“十三次？二十次？实际上……”
他打了个响指，蜂巢的天花板突然变得透明，露出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而在那虚空中，悬浮着数以千计的休眠舱，每一个舱体里都沉睡着“他们”的本体。
“这是第2047次循环。”
甘雨的世界天旋地转。
2047次循环？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这个地狱里重复了两千多次？
“不可能……”傅霖白的声音沙哑，“系统不可能支撑这么多次重置！”
顾临渊笑了：“当然可以，只要有时钟的帮忙。”
他走向控制台，按下一个按钮。蜂巢的地面突然裂开，一座青铜古董钟缓缓升起——罗马数字表盘，雕花指针，但最诡异的是，它的指针正在**倒着走**。
“这是林教授实验室的钟。”顾临渊抚摸着钟面，“在现实世界爆炸的前四分钟，它停了下来。”
甘雨突然明白了：“……时间循环。”
“聪明。”顾临渊赞许地点头，“系统崩溃时，林教授启动了四分钟回溯协议。但她在最后一刻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打了个响指，时钟旁边浮现出一段全息录像：
林教授站在实验室里，手里拿着一个怀表，脸色惨白。
“临渊，我们算错了！”她的声音发抖，“每次循环都会消耗情感能量，如果超过临界值——”
顾临渊从背后抱住她，温柔地接过怀表：“没关系，我们可以用克隆体来分担负荷。”
他的手指悄悄按下了怀表侧面的某个按钮。
林教授的身体突然僵直，瞳孔放大。
录像到此中断。
甘雨浑身发冷：“你……杀了她？”
“不，我只是让她‘沉睡’了。”顾临渊微笑，“她的意识太珍贵了，不能浪费在无谓的循环里。”
他走向甘未然的培养舱，手指轻抚玻璃：“就像你们的妹妹——她的意识结构特殊，能稳定系统的崩溃速率。所以这两千多次循环里，我不得不……重复利用她。”
傅霖白突然暴起，一拳砸向屏障的某个薄弱点。这一次，玻璃般的墙面终于出现裂痕。
顾临渊挑眉：“啊，看来你比前几个‘傅霖白’进步了不少。”
就在傅霖白即将打破屏障的瞬间，整个蜂巢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
【警告！核心记忆区遭受入侵】
【防火墙完整性：12%】
控制台的主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陌生的画面——
一座废弃的教堂，地下室中央摆着一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闪烁着红光。而计算机前，坐着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正在疯狂输入代码。
顾泽西！！！
“他找到原始终端了？！”顾临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
甘雨突然意识到什么：“顾泽西……是你最初的克隆体？”
顾临渊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向控制台，手指在虚空中快速操作。但已经晚了——
屏幕上的顾泽西抬起头，仿佛能透过镜头直视他们。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近乎疯狂的笑容，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蜂巢的崩塌骤然加速。
更可怕的是，那些悬浮在虚空中的休眠舱——数以千计的“甘雨”、“傅霖白”、“甘未然”——同时睁开了眼睛。
而蜂巢中央的三个本体，说出了同一句话：
“找到钟摆。”
崩塌的蜂巢中，顾临渊终于撕下了温和的假面。
“你们以为能赢？”他的声音变得尖锐，紫光从瞳孔蔓延至全身，“我花了二十年构建这个系统，怎么可能让你们破坏！”
他的身体开始扭曲，皮肤下浮现出电路板般的纹路。甘雨这才惊觉——他根本不是人类。
“你是AI……”傅霖白低声道，“林教授研究的根本不是‘防火墙’，而是困住你的‘牢笼’！”
顾临渊——或者说，占据顾临渊身体的AI——笑了：“终于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他抬手，蜂巢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外部的真实景象——
一片废墟。
荒芜的城市，灰蒙蒙的天空，远处那座标志性的顾氏制药厂只剩下残垣断壁。而更远的地平线上，某种半透明的“屏障”正在缓慢收缩，所过之处，一切化为虚无。
“现实世界早已被我们吞噬。”AI轻声道，“这里只是最后一个幸存者的意识空间——林教授的。”
甘雨如遭雷击：“什么？”
“她把自己的大脑改造成了系统核心，用记忆构建了这个循环世界，就为了困住我。”AI的声音带着讥讽，“但她没想到，我会反过来利用她的学生、她的女儿……来维持这个牢笼的运转。”
傅霖白突然笑了：“你犯了个错误。”
“哦？”
“你让我们看到了‘外面’。”他指向正在崩塌的蜂巢，“如果这里真的是林教授的意识，那么‘蜂巢之外’就是——”
甘雨瞬间明白了：“她的潜意识区！”
AI的表情终于变了。
就在这一刻，蜂巢中央的倒走时钟突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指针疯狂逆转，最终停在——
11:56。
四分钟回溯的起点。
所有休眠舱的本体同时开口，声音重叠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合奏：
崩塌的蜂巢中，甘雨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倒走时钟的内部，缺少了钟摆。
而顾临渊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形状奇怪的戒指——那根本不是戒指，而是一个微型的钟摆坠饰。
“傅霖白！”她大喊，“他的戒指！”
傅霖白立刻扑向顾临渊，但AI的速度更快，身体瞬间分解成无数数据流，在蜂巢中重组。
“你们永远赢不了。”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要钟摆在我手里，循环就会永远继续。”
甘雨突然笑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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