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安要回来了

山城的蝉鸣撞碎在教室玻璃上，化作细碎的燥热。

张桂源的笔在指缝间转出银亮的弧光，在草稿纸上洇开墨点。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像老式磁带卡壳，混着头顶吊扇吱呀声，在二十几度的空气里发酵成黏腻的困意。

他支着下巴看向窗外，梧桐叶被晒得蜷起边角，恍惚间又看见十年前那个穿碎花裙的背影。

记忆中那是六月末最灼人的正午，六岁的自己攥着姐姐衣角穿过高铁站人潮，张聿安粉色书包上的兔子挂件正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绒毛耳朵扫过他手背。

变故发生在转身买冰淇淋的刹那，当他举着草莓味甜筒回头，只看见张聿安的手腕被只粗粝的手攥住，整个人像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瞬间卷入黑压压的人潮。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直到某天警察打来电话，他们捣毁了一个拐卖团伙。根据零碎线索拼凑出的信息，加上张家在系统里的备案，他们怀疑其中一个自称被拐卖的女孩，正是张聿安。

听说她被卖到滇西北的深山里，那家人用五百块就买走了这个城里来的姑娘。他们对她非常不好，在那里，她连完整读书的机会都险些被剥夺。

这些是张桂源听父母说的。

当梁萱在派出所见到日思夜想的女儿时，几乎哭到晕厥。之后父亲先回重庆办理手续，而梁萱则留了下来，陪着张聿安收拾行李，准备接她回家。

张桂源第一次发现父亲张宇的鱼尾纹能笑成月牙。男人攥着手机在客厅来回踱步，屏幕还亮着派出所发来的照片，他却只顾着朝儿子比划。

张宇你看你姐这眉眼，跟你妈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小山，可张宇的指尖还在抖，每说一句 "聿安要回来了"，声线就颤得更厉害些。

少年靠在门框上，看着父亲反复擦拭玄关处落灰的相框 ——那是张聿安被拐卖前唯一的全家福。

玻璃映出张桂源没什么表情的脸，像块被井水浸过的石头，沉在情绪的深潭里不起波澜。

他说不清这十年是怎么把 "姐姐" 这个词变成禁忌的，小学作文里写 "我的家人" 时会跳过段落，同学分享兄妹趣事时会默默走开，连父母偶尔提及 "你姐小时候最爱吃草莓"，他也只是低头扒拉米饭。

今天是去接机的日子，张宇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少年喉结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片刻后扯出个谎：

“今天考试，老师说不能请假。”

张宇眼中的期待晃了晃，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和轻轻的拍肩。

英语老师的讲解声像是隔着层毛玻璃，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尖锐的斥责划破混沌：

“张桂源，这么喜欢看窗外，要不然去外面待着吧？”

他抬眼，扫过老师紧绷的脸，语气寡淡。

张桂源好啊。

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起身走出教室，将满室窃窃私语甩在身后。

倚着斑驳的墙壁，风卷起衣角，张桂源望着远方发呆。

他向来对学习不上心，课本上画满涂鸦，成绩单永远在末尾徘徊，是老师眼中令人头疼的学生。

能进这个学校，纯粹是靠父母钱把他硬塞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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