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皇家魂导学院的金属穹顶下,江砚棠第一次见到她的未婚夫。
>少年笑红尘站在高处,俯瞰着如蝼蚁般的新生队伍,冰蓝眼眸里淬着淬了霜的傲慢。
>“她活不过二十岁。”他听见父亲镜红尘的叹息。
>指腹为婚的婚约像一道冰冷枷锁,锁住了两个互不相识的灵魂。
>江砚棠咳嗽着掩住唇,指缝间溢出淡粉色魂力微光。
>她看着那个注定属于她又厌恶她的少年,眼底一片沉寂。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金属的冰冷气息,是日月皇家魂导学院给江砚棠的第一份“问候”。巨大的穹顶由无数暗沉合金构件拼接而成,严丝合缝,将天空切割成几何形状的囚笼。阳光透过高处的魂导滤光玻璃艰难地投射下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棱角分明的影子,却吝啬得不肯施舍一丝暖意。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一种新金属被高温淬炼后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微的金属粉尘,沉甸甸地坠在肺腑。
江砚棠裹紧了身上那件月白色的薄绒斗篷。斗篷的质地极好,柔滑如月光流淌,却依旧隔绝不了这无处不在的、属于魂导器的森然寒意。她站在略显混乱的新生队伍末尾,身形单薄得如同初春枝头最后一片残雪,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卷走。周围是兴奋的议论、好奇的打量和带着金属质感的扩音魂导器指令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她只是安静地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纷扰。
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从喉咙深处钻出,她迅速侧过脸,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掩住口鼻,低低地咳了几声。咳声很轻,被周围的喧闹轻易吞没,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翻搅的痛楚。丝帕移开时,唇色更淡了些,像褪色的花瓣。
就在这低咳的间隙,一种无形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了身上。
江砚棠若有所觉,缓缓抬起头。
目光越过攒动的新生头颅,投向学院主楼那延伸出的、极具工业美感的金属观礼平台。平台很高,边缘镶嵌着冰冷的魂导纹路。那里站着几个人影,如同矗立在云端。
其中一人,尤其醒目。
少年身形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日月皇家魂导学院深红色镶金边制服,肩章上代表核心弟子的徽记在冷光下熠熠生辉。他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姿态是全然放松的居高临下。阳光吝啬地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收束得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天生的锐利。
吸引江砚棠目光的,是他的眼睛。
冰蓝色的眼瞳,像封冻了千万年的极地冰川,剔透,却蕴含着刺骨的寒意。此刻,那双眼正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下方蚂蚁般的新生队伍。没有好奇,没有兴奋,只有一种淬了霜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仿佛他看的不是一群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等待被分类、被评估、最终大部分会被淘汰掉的零件。
那目光,是冷的,是硬的,带着金属的棱角和魂导炮初启动时蓄能的压迫感。
江砚棠的心脏,在那目光无意间掠过自己所在的方向时,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不是因为悸动,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冰冷锋芒的感知。她认出了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个名字早已和“未婚夫”三个字捆绑在一起,成为一道无形枷锁的少年。
笑红尘。
“那就是红尘堂主的孙子?笑红尘?果然气势逼人!”
“旁边那位是梦红尘小姐吧?真漂亮……”
“听说他已经是四级魂导师了?老天,他才多大……”
周围传来压低的、带着敬畏与艳羡的议论声,丝丝缕缕钻进江砚棠的耳朵。她重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有握着丝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红尘堂主,令孙风姿卓然,天赋更是冠绝同辈,实乃我日月帝国之幸啊。”一个带着谄媚的声音在笑红尘身边不远处响起,是学院的一位高层。
镜红尘——明德堂主,笑红尘的祖父,身形高大,面容威严,此刻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同样落在下方。他的视线并未在江砚棠身上停留,仿佛她只是背景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嗯,红尘这孩子,心气是高了些,但天赋和努力,确实从未让人失望。”镜红尘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沉稳的威严,清晰地传到笑红尘和近处几人的耳中。随即,他的话音似乎顿了一下,一丝极淡、却足以被敏锐者捕捉到的惋惜,悄然滑出:“只可惜……”
他没有说完,只是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在新生队伍末端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极快地掠过,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江家那丫头。唉,那身子骨……九心海棠也难逆天改命。怕是……活不过二十之数。”
这声叹息很轻,混杂在风声和远处魂导器的低鸣里,几乎微不可闻。但笑红尘冰蓝色的瞳孔,却在瞬间微微收缩了一下。
活不过……二十?
他的目光,第一次带着明确的指向性,不再是俯瞰蝼蚁般的随意,而是精准地、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倏地钉在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
江砚棠。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他从小就知道——一份由长辈们订下的、捆绑利益的婚约。一个苍白、安静、据说体弱多病的、江家送来的“礼物”。一个与他璀璨夺目、注定要站上大陆之巅的未来格格不入的累赘。
他一直知道她的存在,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她。在他骄傲的认知里,那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符号,一个需要他将来履行义务时去面对的“麻烦”。
而此刻,祖父那声轻叹,像一根冰冷的针,将这个符号强行钉进了他的视野。
原来不止是体弱。是……活不过二十?
呵。
一丝极淡、极冷的情绪掠过笑红尘的眼底,说不清是厌烦,是怜悯,还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更添了几分刻骨的疏离与傲慢。
麻烦。一个注定短命的、脆弱的瓷娃娃。祖父的叹息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提醒,提醒他这份婚约的沉重与无谓。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下方。仿佛刚才那一瞥,已是极大的恩赐,也耗尽了所有耐心。冰冷的蓝眸重新投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宏伟的明德堂建筑轮廓,有他魂导器图纸上等待实现的精妙构想,有他注定要超越史莱克、登顶巅峰的未来宏图。那里,才是他应该投注全部心神的世界。
至于那个月白色身影所代表的苍白、孱弱和注定的短暂……不过是这幅宏伟蓝图边缘,一抹碍眼却终将被时间抹去的污渍。
“真麻烦。”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金属刮擦的噪音,消散在平台呼啸而过的风里,不留痕迹。那厌烦如此纯粹,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件即将报废的、无用的魂导器零件。
下方的队伍开始缓慢移动。
江砚棠随着人潮向前,步履有些虚浮。刚才笑红尘那短暂却极具穿透力的一瞥,如同实质的冰锥刺来,让她本就偏低的体温似乎又下降了几分。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喉咙里的痒意再次翻涌,比刚才更凶。她猛地侧过头,将整张脸更深地埋进素白的丝帕里,肩胛骨因剧烈的咳嗽而微微颤抖,像寒风中簌簌欲折的细枝。这一次,咳得有些久,撕扯着肺腑。
丝帕死死地捂住唇,指缝间,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粉色光芒,倏忽一闪而逝。如同昙花一现的露珠,带着生命的气息,却又脆弱得转瞬即灭。那是她武魂本源微弱的悸动,是她生命无声燃烧时逸散出的星火。
咳声渐歇,她慢慢放下丝帕,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微微喘息着,抬起了眼。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缝隙,再次投向那个高处的金属平台。少年红色的制服在冷硬的背景下依旧醒目,他侧对着下方,正与旁边的梦红尘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冷峻而流畅,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谈论起魂导器时才有的、近乎狂热的专注弧度。方才那短暂的交汇,于他,不过是拂去一粒微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指腹为婚的婚约……
江砚棠的指尖冰凉,轻轻按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那里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从出生起就锁住了她的命运,将她和那个高高在上、视她如无物的少年,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她看着那个注定属于她、又如此厌恶她的身影,眼底深处,是一片沉寂的深海。没有怨怼,没有期待,只有一种看透结局的、近乎死水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早已被病痛和命运磨平的、对所谓“未来”的最后一丝微澜。
命运的巨大齿轮,在这金属与魂力构筑的冰冷学院里,在少年傲慢的俯视与少女死寂的回望中,带着沉重的、无法逆转的宿命之音,缓缓地,开始了它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