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里昂·火焰中的美食诗篇
清晨的里昂车站笼罩在淡蓝色的雾气中。周艳景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看着月台上推着餐车叫卖咖啡的小贩。施永报正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相机包，确保每一枚镜头都安然无恙。
“里昂被称为‘法国美食之都’，”来津泽翻着笔记本，“这里有超过4000家餐厅，其中20家米其林星级...”
“我更关心我们能不能先吃早饭，”施永报揉着肚子抱怨，“火车上的可颂像纸板一样硬。”
车站出口处，一个系着格子围裙的老人正在叫卖：“Brioche à la praline！新鲜出炉的布里欧修！”粉红色的糖霜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像撒了一层碎宝石。
周艳景买了一个掰开，甜腻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里昂特色，”她咬了一口，杏仁和香草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用玫瑰糖衣包裹的杏仁碎...太甜了！”
“法国人早餐就吃这个？”施永报做了个夸张的颤抖动作，却还是接过了周艳景递来的另一半。
他们的第一站是Les Halles de Lyon-Paul Bocuse，里昂最著名的室内美食市场。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各种香气如潮水般涌来——刚出炉的面包、熟成中的奶酪、带着海水气息的生蚝、松露油的浓郁芬芳...
“看那个！”施永报突然抓住周艳景的手臂。市场中央的肉铺前，一位戴着草帽的师傅正在表演切割整只夏洛莱牛肉。银色的刀刃在粉红色的肉块间游走，像在演奏某种无声的乐器。
来津泽已经挤到熟食区的柜台前，指着玻璃橱窗里排列整齐的香肠：“Rosette de Lyon、Jésus、Saucisson brioché...这里至少有三十种香肠！”
“先生们女士们，尝尝这个！”一位脸颊红润的老板娘用叉子戳起几片粉红色的肉冻递过来，“真正的里昂沙拉，用猪头肉和醋汁做的。”
周艳景接过尝了一口，酸味直冲脑门，随后是猪肉的醇香缓缓浮现。她正要掏录音笔，老板娘已经转向下一位顾客：“这就是里昂的味道！工人阶级的美食！”
正午时分，他们站在米其林二星餐厅L'Auberge du Pont de Collonges门前。施永报紧张地整理着衬衫领子：“我们真的能进去吗？”
“保罗·博古斯生前创办的餐厅，”来津泽小声说，“我提前三个月预订的。”
餐厅内部像一座法式乡村别墅，暖黄色的墙壁上挂着铜锅装饰。侍者引导他们入座时，周艳景注意到每张餐巾都折成主教帽的形状。
“看菜单，”施永报压低声音，“一道汤要85欧元！”
周艳景的目光被“黑松露酥皮汤”吸引住了。当侍者端着镀金汤碗走来时，她几乎屏住了呼吸——碗口覆盖着一层鼓起的金黄酥皮，像个小太阳。银勺轻轻一敲，酥皮应声碎裂，黑松露的香气如火山喷发般涌出。
“我的天，”施永报的勺子悬在半空，“这味道让我想起奶奶的蘑菇炖肉...但被施了魔法。”
主菜是布雷斯鸡配莫尔奈酱汁。侍者推来餐车现场烹制，黄油在锅中融化成金色的湖泊，白葡萄酒腾起的蒸汽里悬浮着香草的碎屑。周艳景看着厨师手腕一抖，火焰突然窜起半米高，映红了施永报惊愕的脸。
“火焰是里昂菜的灵魂，”主厨走过来解释，“高温能瞬间锁住风味。博古斯先生说过，黄油是厨师的血液。”
甜点是覆盆子千层酥，刀叉切下时发出的脆响让邻桌的客人都转过头来。周艳景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酥皮汤的破裂声像初春冰面解冻...莫尔奈酱汁有阳光穿过谷仓的味道...”
“你们注意到没有，”来津泽突然说，“这里所有服务员走路都不出声，但厨房里的动静却故意让人听见。”
确实，开放式厨房里锅铲的碰撞声、厨师的呼喊声、火焰的呼啸声组成了一首交响乐。施永报悄悄调转相机，捕捉到一位年轻学徒被火焰吓得后退的滑稽表情。
下午四点，他们找到了藏在红十字区小巷里的Le Garet。这家不起眼的小酒馆有着褪色的红色门帘和磨损的木吧台，与中午的奢华餐厅形成鲜明对比。
“这才是真正的里昂小馆，”来津泽兴奋地指着墙上的老照片，“看，博古斯年轻时也来这里吃过饭！”
老板是个独臂老人，右袖管空空地别在腰间。他用左手灵巧地摆上三杯深红色的葡萄酒：“先喝点Côte-Rôtie开胃，然后尝尝我的Quenelle。”
当那个形似鱼雷的奶白色食物端上桌时，施永报疑惑地用叉子戳了戳：“这是...面条做的布丁？”
“梭鱼肉混入面包屑和鸡蛋，”老板骄傲地说，“用奶油酱焗烤。1840年我的曾祖父发明了这个做法。”
周艳景尝了一口，蓬松的口感像咬到了云朵，随后是浓郁的奶酪香和鱼肉的鲜甜。“比米其林的菜更让人感动，”她由衷地说。
老板哈哈大笑，空袖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米其林是给游客看的，这才是里昂人的灵魂！”他突然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我只有一只手吗？二十岁时在肉铺学徒，切香肠时走神了。但你看——”他用左手拿起刀，闪电般地将面包切成完美薄片，“里昂人用一只手也能做出美味！”
黄昏的光线透过蕾丝窗帘，在木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酒馆里渐渐坐满了下班来的工人，他们大声讨论着足球和 politics，时不时爆发出粗犷的笑声。周艳景的录音笔悄悄记录着这些声音——酒杯碰撞的清脆，法语的粗重音节，煎锅中黄油融化的滋滋声...
“我们该走了，”来津泽看了看表，“晚上还要去老城区拍夜景。”
老板执意送他们一瓶自制黑醋栗酒：“带给亚洲的朋友尝尝！告诉他们里昂不只有白衬衫的米其林厨师，还有我们这些满手老茧的粗人！”
走出小酒馆时，夕阳把整个红十字区染成了蜜糖色。狭窄的街道上飘着炖菜的香气，某个窗口传出手风琴声。施永报突然停下脚步，拍下石板路上他们三人被拉长的影子——中间是抱着酒瓶的周艳景，左边是低头看地图的来津泽，右边是他自己举着相机的剪影。
“明天去伦敦，”周艳景说，“不知道博罗市场的炸鱼薯条能不能比得上今天的quenelle。”
施永报晃了晃那瓶黑醋栗酒：“至少英国人不往食物里加这么多黄油和奶油。”
“你中午吃酥皮汤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来津泽揶揄道，“我记得某人连碗底都刮干净了。”
三人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上的鸽子。里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罗讷河两岸的星星。周艳景想起独臂老板说的话——美食不是精致的表演，而是生活本身的味道。这个下午，里昂把它的灵魂装进了那盘朴素的quenelle里，送给了三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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