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罗马·冰淇淋与永恒之城的滋味
从阿姆斯特丹飞往罗马的航班上,周艳景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淇淋筒。醒来时,舷窗外亚平宁半岛的形状已经清晰可见,像一只长靴踢进地中海的蓝色丝绒。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施永报揉着发酸的脖子,“但我们的胃可能一天就会垮掉。”
来津泽正用湿巾擦拭眼镜:“今天有三个必尝项目——手工冰淇淋、玛格丽特披萨和犹太风味洋蓟。我建议...”
飞机突然剧烈颠簸,打断了他的话。机长用意大利语快速广播了什么,随后是英语翻译:“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正经过一些气流...就像妈妈煮面条时的沸水!”
菲乌米奇诺机场的入境大厅里,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周艳景的行李箱轮子发出刺耳的噪音,引来几个穿阿玛尼西装的商务人士嫌弃的目光。空气中飘着浓缩咖啡和柴油混合的气味,热烈而混乱,与荷兰的秩序感截然不同。
“看那个,”施永报指着出口处的自动售货机,“居然卖瓶装红酒和新鲜莫扎里拉奶酪...这很意大利。”
阳光像融化的黄油般倾泻在罗马的街道上。他们的出租车司机一边单手开车一边用手机看足球比赛,不时爆发出激动的咒骂。周艳景紧抓车门把手,看着摩托车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过,如同一群失控的金属蝗虫。
“《罗马假日》里可没演这个,”她小声说,录音笔却忠实地记录下所有喇叭声和意大利语的叫喊。
Giolitti冰淇淋店的队伍一直排到万神殿广场。1890年开业的招牌已经褪色,但玻璃柜里七彩的冰淇淋山依然闪耀如宝石。周艳景数了数,至少有五十种口味,从常见的巧克力到古怪的生姜无花果。
“Buongiorno! Assaggia prima di comprare!” 戴白帽的店员热情地递过小勺,示意他们先尝再买。
“这是什么?”施永报指着一盆灰绿色的冰淇淋。
“橄榄油海盐味,”来津泽已经挖了一大勺,“罗马最古老的冰淇淋店创新口味...唔...太神奇了!”
周艳景选了三个球——藏红花奶油、百年经典柠檬和黑松露巧克力。第一口藏红花冰淇淋在舌尖化开时,她几乎看到西斯廷教堂的天顶在眼前展开,那种金黄色的浓郁带着神秘东方香料的气息,与意大利奶油的醇厚完美融合。
“知道为什么罗马冰淇淋特别绵密吗?”柜台后的老爷爷突然用英语说,他的白胡子沾着一点巧克力酱,“我们坚持用铜锅慢速搅拌,让空气含量低于35%。那些连锁店...”他做了个厌恶的手势,“都是膨化过的劣质品!”
广场上的鸽子突然集体飞起,翅膀拍打声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施永报的镜头捕捉到这一幕——冰淇淋店彩色的遮阳棚、飞散的鸽群、万神殿的圆柱,以及周艳景鼻尖上快要滴落的柠檬冰淇淋。
“许愿池就在拐角,”来津泽舔着开心果冰淇淋说,“但先警告你们,那里的游客比鸽子还多。”
特雷维喷泉确实像被塞进沙丁鱼罐头的梦境。数百名游客举着自拍杆,在巴洛克式海神雕像前推搡。周艳景好不容易挤到水池边,背对着喷泉抛出硬币——第一枚掉在别人脚边,第二枚被突如其来的水花打湿了袖子,第三枚终于划过完美的弧线落入水中。
“据说这样你就会重返罗马,”一个银发老太太对她眨眼,手里拿着三枚亮闪闪的硬币,“我每年都来扔三次,已经连续四十二年了。”
池底铺满的硬币在阳光下像一片银色的鳞甲。施永报找了个高处俯拍,画面里人头攒动的游客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只有喷泉的水柱永恒地流动着,冲刷着那些愿望的重量。
“饿了吗?”来津泽指向一条小巷,“Da Michele披萨店,那不勒斯之外最好的玛格丽特披萨。”
小店只有四张桌子,墙上挂满泛黄的老照片。厨师在开放式厨房里揉面团,动作像在给情人按摩。周艳景注意到他小指上戴着金戒指,每次抛接面团时都闪出一道金光。
“看好了,”厨师突然用英语说,面团在他指尖旋转成完美的圆,“00号面粉,圣马扎诺番茄,水牛奶酪,罗勒叶——简单的就像歌剧《图兰朵》里的咏叹调,但每个音符都必须完美。”
木铲将披萨送进砖窑的瞬间,奶酪开始冒泡,罗勒叶在热气中卷曲。周艳景的录音笔放在桌上,收集着面团膨胀的细微声响、厨房里的意大利语呼喊、以及远处隐约的教堂钟声。
当那个直径一尺的披萨端上桌时,施永报吹了声口哨:“这红白绿配色...意大利国旗啊!”
第一口咬下去,周艳景理解了什么叫“舌尖上的咏叹调”——番茄的酸甜、水牛奶酪的浓郁、罗勒的清香和柴火烤面团的麦香,在口腔里形成完美的和声。面饼边缘的豹纹斑点是高温窑烤的勋章,咬下去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慢点吃,”厨师大笑,“美食不是赛跑,是华尔兹!”
黄昏时的台伯河区像一幅褪色的水彩画。他们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向犹太区,墙壁上的涂鸦突然多了起来——有的政治标语,有的是足球口号,还有幅巨大的班克斯风格壁画:教皇方济各在吃汉堡。
“就是这里,”来津泽停在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餐馆前,“罗马最古老的犹太餐厅。”
店内光线昏暗,木桌椅被无数食客磨得发亮。老板娘吉安娜有双能看透灵魂的黑眼睛,她不由分说地把三人按在座位上:“今天有新鲜洋蓟,我教你们怎么吃罗马犹太菜。”
首先上桌的是炸洋蓟,金黄的花苞状蔬菜像某种外星生物。周艳景学着吉安娜掰下叶片,吸吮根部柔软的部分——橄榄油的清香、洋蓟的微苦和油炸的酥脆形成奇妙的三重奏。
“我们犹太人被关在贫民区时,”吉安娜边削土豆边说,“只能吃教会施舍的洋蓟和茄子。但现在?”她骄傲地指向墙上米其林指南的贴纸,“连教皇都专程来吃我的炸洋蓟!”
主菜是炖牛尾配黑橄榄,肉质酥烂到用勺子就能切开。施永报吃得满嘴酱汁,完全忘记了拍照。来津泽则对着一盘南瓜花镶奶酪惊叹不已:“这颜色...像把夕阳包进花蕾里...”
吉安娜端来自制的柠檬酒时,窗外突然传来歌声。一群穿着传统服装的年轻人走过小巷,手风琴和小提琴的旋律飘进餐厅,与盘叉的碰撞声混在一起。
“罗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吉安娜拉开窗帘,“台伯河边的夜市有全意大利最好的porchetta(烤猪肉卷)。”
周艳景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字迹:“罗马的味道是冰淇淋里藏红花的金色魔法,是柴火披萨上融化的星形奶酪,是犹太区洋蓟叶片上的千年乡愁。特雷维喷泉的硬币沉在水底,而永恒之城的滋味永远浮在舌尖。”
他们走出餐厅时,一轮满月正悬在圣天使城堡上空。狭窄的街道上,摩托车依然呼啸而过,但此刻听起来像某种狂野的奏鸣曲。施永报突然停下脚步,拍下月光中三人拉长的影子——这次中间是举着柠檬酒杯的来津泽,周艳景和施永报的影子在两侧举着冰淇淋和相机,像一组奇怪的三位一体雕像。
“明天去佛罗伦萨,”来津泽查看着手机,“托斯卡纳的牛排和红酒在等着我们。”
吉安娜从餐厅窗口探出身,扔给他们一小包杏仁饼干:“带着路上吃!记住,真正的罗马味道不在旅游指南里,在老奶奶的围裙口袋里!”
夜风吹过台伯河,带着水汽和远处烤栗子的甜香。周艳景咬了一口杏仁饼干,突然明白为什么意大利人喜欢用“al dente”形容面条——这座城市本身就像完美煮熟的意大利面,外表柔软内里坚韧,在历史的长河中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嚼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