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与范闲的未寄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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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雪夜
庆历五年的冬天,范闲从北齐归来,带回了一株据说能治肺痨的"雪魄草"。
那夜京都大雪,他披着一身寒气翻进皇家别院的墙,靴底沾着未干的血迹——三日前,他在北齐边境遭遇截杀,随行的黑骑死了六个,才护住这株用玉匣封存的药草。
林婉儿的窗户还亮着灯。
他轻轻叩响窗棂,低声唤道:"婉儿?"
窗子"吱呀"一声开了。暖黄的烛光里,林婉儿裹着素白狐裘,发梢还滴着沐浴后的水珠。见到范闲,她眼睛一亮,又迅速黯下去:"你又受伤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范闲下意识抹了把脸颊的血痕,笑道:"路上遇到只野猫,挠的。"
林婉儿不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拉进屋内。炭盆烧得正旺,案几上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医书——《肺腑症治》,范闲上次带给她的。
"把衣服脱了。"她转身去取药箱。
范闲僵在原地:"这……不合礼数吧?"
"范公子翻窗的时候,怎么不想礼数?"林婉儿头也不回,耳尖却红了。
雪魄草被栽进早就备好的玉盆里。范闲赤着上身坐在榻边,任由林婉儿给他后背的刀伤上药。她的指尖很凉,力道却稳,棉纱蘸着药酒擦过伤口时,范闲"嘶"了一声。
"疼?"
"不疼。"范闲扭头看她,"就是没想到,你医术进步这么快。"
林婉儿垂眸:"久病成医罢了。"
烛花"啪"地爆了一下。范闲忽然抓住她手腕:"婉儿,我不会让你嫁去郭家。"
药瓶滚落在地。林婉儿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轻声道:"圣旨已下,你能如何?"
"我可以带你走。"范闲一字一顿,"去澹州,去东夷城……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屋外风雪呼啸,林婉儿却觉得浑身发烫。她几乎要点头了——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
范闲慌忙去扶,却被她推开。
"你看,"她抹去唇边血迹,笑得惨淡,"我这样的身子,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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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锦书
范闲离京那日,林婉儿没有去送。
她坐在窗前,一笔一划地写一封信。青桃进来添茶时,看到案头堆了七八个写废的纸团。
"小姐要寄信给范公子?"
"不寄。"林婉儿将新写好的信纸折成方胜,塞进妆奁最底层,"只是……有些话,写出来痛快些。"
信上只有寥寥数行:
>范君如晤:
> 雪魄草已服三日,咳血稍止。
> 昨夜梦回庆庙初见,君问:"姑娘为何偷吃鸡腿?"
> 当时未答,今补一言——
>因那是我此生,第一次为自己选的味道。
> 晨郡主 手书
妆奁里还有十几封同样的信,最早的一封写于他们定亲那日:
>范公子:
> 听闻陛下赐婚时,你当庭抗旨,被罚跪两个时辰。
> 何必呢?我这病弱之躯,本就不该拖累你……
每一封都没有寄出。就像她始终没告诉范闲,郭家送来的那支"人参",是被长公主李云睿动过手脚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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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药香
范闲再次见到那封信时,已是庆历七年的春天。
静心苑的药圃里,林婉儿正教几个小女孩辨认草药。她比从前瘦了许多,脸色却不再惨白,阳光下甚至透出淡淡的血色。
"往生花要配忘忧草的汁液,比例不能错。"她嗓音轻柔,指尖点着一株蓝色小花,"就像人生——苦难太多,须得一点点甜来中和。"
范闲站在月门处,手里攥着那封刚从林婉儿旧妆奁里找到的信。他本该立刻回北齐——庆帝与神庙的决战在即,陈萍萍还在等他——可脚步却像生了根。
一阵风吹过,林婉儿若有所觉地回头。
四目相对,范闲举起信纸:"'第一次为自己选的味道'……是什么意思?"
林婉儿怔了怔,忽然笑了:"就是字面意思。"她拍拍小女孩们的肩,"今日先到这里。"
待孩子们跑远,她才走到范闲面前,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李姑姑说,你皱眉的样子像个小老头。"
范闲抓住她的手:"婉儿,跟我走吧。现在你的病好了,我也有能力保护你——"
"范闲。"林婉儿轻声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吗?"
她指向药圃中央那株两人高的桃树。花开得正盛,树下埋着当年那株雪魄草的种子——是范闲留给她的生机,也是莲央教她栽种的希望。
"有人为我拼过命,也有人教会我为自己拼命。"她将信纸收回,轻轻塞进范闲的衣襟,"所以现在,轮到我去救别人了。"
远处传来号角声,监察院的集结信号。范闲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诀。
他忽然将林婉儿拉进怀里,吻落在她发间:"等我回来……我给你带鸡腿。"
林婉儿在他肩头闷笑,眼泪却打湿了衣料:"要庆庙偏殿那种,蜜汁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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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余生
很多年后,南庆与北齐的边境出现了一座奇怪的医馆。
馆主是个总戴面纱的女子,医术奇高,尤其擅长治肺痨。有人说她是范提司的夫人,也有人说她是神庙的叛逃圣女。
每逢初一十五,医馆会发一种特制的蜜汁鸡腿,病童们叫它"再生酥"。
某个雪夜,馆主在灯下写日记:
>今日又救七人,其中三个是女孩。
>教她们认了忘忧草——真奇怪,这草在江南竟也活了。
>……范闲寄信说,北齐的桃花开了。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行小字:
>PS:鸡腿不要了,改寄桃花酥吧。
>牙疼。
窗外,一株往生花在雪中悄然绽放。
(番外2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