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适时地端上了菜肴。伊健旭点的蒸蛋最先上来。他拿起小勺,舀起一小块,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直到蒸蛋不再冒热气,才小心地递到小冉嘴边。
“小冉,啊——”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齐舒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陌生的温柔。那是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伊队长绝不会有的语调。
伊星冉张开小嘴,“啊呜”一口含住勺子,满足地咂巴着,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叔叔。
“乖。”伊健旭的眉眼柔和下来,专注地看着小侄女,细心地用纸巾擦掉她嘴角溢出的蛋羹。齐舒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映着小冉时那短暂却真实的暖意,看着他即使做着如此日常琐事时,眉宇间也未曾完全散去的、那丝被深埋的疲惫。
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他所有的沉默与克制。
那些被迫的、自愿的、压在肩上的责任,让16岁的他,像个成年人一样应对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独自背负着失去挚友的伤痛,将所有的激烈挣扎都内化,只留下疲惫的平静和这种对身边人,哪怕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无声的温柔与承担。他挺身而出为队伍扛下责任,细心照顾年幼的侄女,宽容地接纳她的道歉……
“建旭哥…”齐舒艺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夹了些清炒时蔬,并剥了一只虾放到伊健旭的碗里,“你…你也多吃点。”她试图打破沉默,做点力所能及的关心。
“好,谢谢小艺。”他温和地应道,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肉和菜,慢慢地吃着。
一顿饭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氛围中继续。伊健旭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照顾小冉,喂饭、擦嘴、回应她咿咿呀呀的“婴语”,偶尔和齐舒艺聊几句近况,语气温和而克制。他避开了所有沉重的话题。齐舒艺也小心翼翼地配合着。
小冉吃饱了,开始变得坐不住,在婴儿座椅里扭动。伊健旭熟练地将她抱出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他的大手包裹着小冉小小的身体,揉着她柔软的发顶,眼神落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上,显得有些空茫。午后的阳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毛边,却愈发衬得他身影单薄,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
齐舒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哥哥的身影与眼前的伊健旭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叠、分离,她不禁看晃了眼。
终于,她看清了:伊健旭依然是伊健旭。只是那个曾经张扬肆意的少年,被一场巨大的失去,磨砺成了如今这副隐忍、克制、将所有风暴都锁在平静海面之下的模样。他甘愿承受痛苦作为活着的证明和代价,却又在细微之处,释放着属于他的温柔——对家人的,对队友的,甚至是对她这个故友的妹妹的。
当年的她还有别人可以责怪,当年的他只能把错归咎于自己。他把自己当做罪人,但法律并不会惩罚他。
毕竟,没有成功阻止朋友自杀算不上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