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东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得能切割。
季楠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笔的光点停在财报的某一行数字上。他的声音冷静而锋利,像手术刀精准剖开腐烂的组织:"过去三年,祁氏金融的坏账率被系统性低估。真实数字应该是公布值的2.4倍。"
长桌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十几位股东齐刷刷转向主位的祁曜,等待这位年轻的掌门人反击。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祁曜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季先生的...创意解读很有趣。"祁曜的声音像冰面下的暗流,平静中藏着危险,"但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他轻轻点击平板,屏幕立即切换成一组复杂的算法,"祁氏的风控模型经过国际三大评级机构认证。"
季楠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笑容让祁曜的后颈汗毛竖起——他在谈判桌上见过太多次这种表情,通常意味着对手要亮出底牌了。
"认证依据的是这套算法。"季楠也按了一下遥控器,屏幕分成两半,"但实际运行的,是这个。"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左右两侧代码的差异微小到几乎难以辨认,但产生的计算结果却天差地别。季楠放大其中一个函数:"这里人为注入了偏差因子,使得高风险贷款被伪装成中等风险。"
祁曜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节奏看似随意,但季楠注意到每次间隔精确到毫秒不差——这是他在压力下的小动作。
"技术细节很精彩。"祁曜摘下眼镜,用丝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不过季先生似乎忘了,作为第二大股东,你指控的财务造假如果属实,自己也将损失惨重。"
"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季楠直视祁曜的眼睛,"比如真相。"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激起无形的火花。祁曜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生理反应太过陌生,让他在一瞬间慌了神——二十八岁执掌商业帝国,他早已习惯在任何场合保持绝对冷静,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失控。
"董事会需要时间核实这些指控。"祁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休会两周。"
股东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质疑这个决定。会议结束后,季楠被几位小股东围住询问细节,祁曜则大步流星地走向私人电梯。他需要立刻离开这个空间,离开那个让他呼吸不畅的人。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祁曜扯松领带,深深吸了一口气。镜面墙壁反射出他泛红的耳尖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这不对劲。季楠只是又一个商业对手,充其量是个有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为什么...
手机震动起来。林薇的信息:「季楠的黑客入侵了主服务器,获取的不仅是财务数据。他正在查1995年3月的所有监控记录。」
祁曜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父亲死亡的月份。
「让他查。」他回复道,「但确保他先看到B-34号文件。」
•••
祁曜的私人办公室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他径直走向酒柜,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平息体内那股无名火。落地窗外,上海的天际线灯火辉煌,而他的倒影孤独地映在玻璃上,像被困在金丝笼中的野兽。
季楠。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动,带着某种苦涩的甜味。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占据了他太多的思绪?是金融峰会上那个惊艳的演讲?是祁园书房里那个几乎发生的瞬间?还是更早,早到他第一次从私家侦探的照片里,看到那个在巴黎咖啡馆弹琴的明亮少年?
"该死。"祁曜将酒杯狠狠砸向墙壁。水晶杯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发出清脆的悲鸣。他走向办公桌,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的照片散落在桌面上——季楠在斯坦福毕业典礼上微笑,季楠在深瞳实验室专注工作,季楠在母亲病床前崩溃...最后一张是前天的偷拍,季楠站在虹桥机场,眉头紧锁地看着手机。
祁曜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中季楠的脸庞,随即被自己的动作惊到,猛地收回手。他抓起电话:"林薇,进来。"
五分钟后,林薇站在办公桌前,面不改色地扫过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散落的照片:"祁总?"
"季楠的调查进展到哪里了?"祁曜的声音冷静得不像刚刚失控过的人。
"他已经找到B-34号文件了。"林薇推了推眼镜,"反应和预期一致——非常愤怒。"
祁曜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B-34号文件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显示他在父亲死后立即转移了大笔资金,包括给法医和媒体的款项。从季楠的角度看,这无疑是参与掩盖谋杀的证据。
"很好。"祁曜转向窗外,"继续监视,但别拦着他查二叔。"
林薇欲言又止:"祁总,恕我直言...您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恨您?"
祁曜的背影纹丝不动:"出去。"
门关上后,祁曜瘫坐在扶手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为什么?因为这是最安全的距离。因为季楠越恨他,就越不会发现那些不该存在的心思。因为祁氏帝国经不起这种丑闻——掌门人对自己的弟弟怀有...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林妙」。祁曜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喂?"
"曜,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别忘了。"未婚妻的声音甜美得体,"父亲特意邀请了财政部的几位领导。"
"我记得。"祁曜机械地回应,"七点,半岛酒店。"
挂断电话,他走向浴室,用冷水狠狠冲脸。镜中的男人双眼充血,嘴角紧绷,完全不是财经杂志上那个完美无缺的商业巨子。更可怕的是,当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明晚的社交活动,而是季楠在股东会议上咄咄逼人时,衬衫袖口露出的那一截手腕。
•••
深夜的祁氏图书馆寂静如墓。
祁曜独自穿行在高耸的书架间,月光透过穹顶玻璃洒下来,在他脚下投下细长的影子。他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抽出一本厚重的《心理学大辞典》,翻到"性向认知"章节。
「当个体对特定对象产生强烈情感与生理反应,却与社会规范或自我认知冲突时,可能导致认知失调症状:焦虑、易怒、自我怀疑...」
书页在祁曜手中微微颤动。这些症状他太熟悉了——过去两周的失眠,毫无征兆的心跳加速,对未婚妻越来越难以掩饰的疏远...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个可怕的图案,而他正站在图案中心。
"少爷?"
管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祁曜猛地合上书,转身时差点撞到书架。老管家站在走廊尽头,手中托盘上放着一杯热牛奶——二十年来雷打不动的睡前习惯。
"您最近睡得太少了。"管家将牛奶放在阅览桌上,目光扫过那本被匆忙塞回书架的心理学着作,"有什么困扰吗?"
祁曜端起牛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公司的事。"
"老朽虽然不懂商业,"管家轻声说,"但知道有些事不是靠理性就能解决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书架,"特别是关于...心的事。"
牛奶杯在祁曜手中微微倾斜,几滴白色液体溅在袖口上。老管家在祁家服务了四十年,看着他长大,难道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您多虑了。"祁曜放下杯子,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明天早会的文件准备好了吗?"
管家识趣地不再追问,鞠躬退出图书馆。祁曜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脱力般靠在书架上。他掏出手机,相册里有一张加密照片——季楠二十岁生日那天,在卢森堡公园的长椅上吃冰淇淋,嘴角沾着一点奶油,笑得毫无防备。
那是私家侦探拍下的数百张照片中,他唯一偷偷保存到私人相册的。现在这张照片成了罪证,证明他内心深处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手机突然震动,林薇的短信:「紧急情况。季楠去了老宅。」
祁曜的血液瞬间冻结。祁家老宅——父亲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他死亡的第一现场。
•••
季楠撬开祁家老宅书房窗户的动作比想象中轻松。
月光透过纱帘,给尘封已久的房间蒙上一层银蓝色的光晕。空气中有淡淡的霉味和更淡的檀香,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二十多年。他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桌,手电筒光束扫过积灰的表面——祁世璋就是在这里倒下的,据说是突发心脏病。
但季楠知道真相远非如此。
他打开书桌抽屉,小心翻找着。林薇提供的线索说这里藏着一份关键证据,关于父亲死亡当天的真实情况。抽屉里只有些寻常文具和发黄的文件,直到他碰到一个隐蔽的夹层——
"找这个吗?"
季楠猛地转身。祁曜站在门口,手中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月光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冷光,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怎么..."
"老宅有移动感应器。"祁曜走进房间,随手打开壁灯,"我收到警报就过来了。"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充满空间,季楠这才注意到祁曜穿着休闲裤和毛衣,头发微微蓬乱,显然是从床上匆忙赶来的。这个认知让他喉咙发紧——印象中的祁曜永远一丝不苟,从未见过他如此...居家的样子。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季楠伸出手,"把证据给我。"
祁曜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书柜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盒子:"父亲去世后,我每周都会来整理他的遗物。"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直到我发现有人已经翻过这些东西。"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年幼的季楠在巴黎的公寓楼下玩耍,少年季楠在学校的足球场上奔跑,成年季楠在斯坦福的图书馆学习...
"你监视我。"季楠的声音发颤。
"保护。"祁曜纠正道,"从你十岁开始。"他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母亲去世后,父亲派人暗中照看你们。这个任务后来...由我接手。"
季楠接过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爸爸,什么时候带我去迪士尼?——楠儿」。记忆的碎片突然重组——七岁那年,母亲突然带他去香港迪士尼,说是"神秘礼物"。他们在灰姑娘城堡前等了整整一天,最终只等来一个米老鼠玩偶和一张字条:「下次一定」。
"他本来打算那天去见你的。"祁曜的声音很轻,"但前一周突然..."
"被杀。"季楠冷冷地接上,"而你帮忙掩盖。"
祁曜突然抓住季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淤青:"你以为事情那么简单?"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父亲死前警告我,如果追查真相,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母亲!"
季楠僵住了。祁曜的眼睛在近距离下呈现出一种极深的褐色,此刻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粘稠,季楠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威士忌的酒香。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季楠试图挣脱,但祁曜的手像铁钳般纹丝不动。
"因为我受够了看你被二叔当枪使!"祁曜猛地松开手,从信封里抽出一份文件,"这是父亲死亡当天的真实尸检报告。看看签字栏。"
季楠低头查看,瞳孔骤然收缩:"林...薇?"
"她父亲是当年负责尸检的法医。"祁曜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报告完成后两小时,他在回家路上遭遇'车祸'。林薇带着这份副本逃到国外,直到三年前才回国。"
季楠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林薇的父亲是当年法医,那她接近祁曜是为了...复仇?合作?而祁曜明知她的身份却依然重用...
"这场游戏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祁曜突然靠近,近到季楠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二叔背后还有人,一个连父亲都忌惮的势力。"
"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这些?"季楠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书架。
祁曜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像是精心构筑的面具突然松动:"因为..."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能再看着你走向危险。"
月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影子。季楠突然注意到祁曜的左手在微微发抖,这个发现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刺痛。强大如祁曜,也会因为什么而恐惧吗?
"给我三天。"祁曜突然说,"我会给你所有答案。在这之前,别去瑞士,别见任何祁家的人。"
季楠想反驳,但某种直觉让他保持了沉默。祁曜此刻的眼神太过复杂,混合着决绝、犹豫和某种他读不懂的炽热情绪。
"凭什么相信你?"
祁曜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拂去季楠肩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对待某种易碎品:"就凭..."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我书房里那些照片。"
这个回答让季楠心跳漏了一拍。那些年复一年的匿名生日礼物,那些在他人生重要时刻"偶然"出现的帮助,原来都不是巧合,而是...
书房的古董钟突然敲响,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祁曜后退一步,又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商业巨子形象:"林薇会送你回去。三天后,老地方见。"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上渐行渐远。季楠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份尸检报告,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祁曜——那个表面冷酷无情的男人,内心或许藏着完全不同的风景。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三天后,一切谜底都将揭晓。但此刻,季楠心中最大的疑问已经不是父亲的死亡真相,而是祁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温柔的光芒,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