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

冰冷的药水味，像是陈旧铁锈与消毒水混合发酵的产物，顽固地钻入严舒序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被强行灌入的窒息感。窗外，模糊的孩童嬉闹声遥远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反而衬得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那单调、刻板的“嘀——嘀——”声，每一声都像一根钝针，精准地扎在她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明天。这个念头沉重地压在心口，比那缠在身上的各种管线更让她喘不过气。十八岁生日，医院白纸黑字的“病危通知书”上，那鲜红的印章圈住的，仿佛就是她生命的终点站。

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磨掉了漆的塑料药瓶孤零零立着，瓶盖没有完全拧紧。严舒序的目光落在上面，又茫然地移开，空洞地投向天花板上那块被渗水染黄的霉斑。它扭曲蔓延的形状，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铁锈味。十八年，这具身体就像一艘四处漏水、千疮百孔的小船，载着她，在名为“心脏病”的惊涛骇浪里艰难浮沉。每一次狂风骤雨般的发作，都像要将她彻底撕碎、拖入深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都借遍了，父母原本挺直的腰杆，早已被这无底洞般的医药费和沉重的绝望压得变了形。

门轴发出轻微刺耳的“吱呀”声。严舒序眼睫颤了颤，没有回头。

是母亲。她端着那个边缘磕碰了好几处的搪瓷盆，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像踩在棉花上。盆里温热的清水蒸腾起稀薄的白汽。她走到床边，弯下腰，动作轻柔地开始给严舒序擦拭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胳膊。温热的毛巾触碰到皮肤，带来短暂的暖意。

“囡囡，”母亲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被生活反复磋磨后的疲惫和强撑的柔软，像粗糙的砂纸轻轻摩擦过耳膜，“今天…感觉好点没？”

严舒序喉咙发紧，想应一声，最终只从鼻腔里挤出一点微弱的气息。她微微侧过头，视线越过母亲花白稀疏的鬓角，落在病房门口那个沉默伫立的身影上——父亲。他背对着病房，佝偻着背，头几乎要垂到胸前，肩膀垮塌着，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的枯枝。他就那么站着，对着惨白空旷的走廊墙壁，一动不动。那背影是一块凝固的、绝望的碑石，重重砸在严舒序心上，沉得让她心脏骤然紧缩，带来一阵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闷痛。

她猛地闭上眼睛，用力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更浓烈的腥甜。够了。真的够了。十八年，拖累至此，够了。

黑暗在她紧闭的眼睑后沉沉落下，无边无际，冰冷粘稠，带着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终结意味。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那片虚无深渊的边缘，一点突兀的、与病房死寂格格不入的亮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黑暗。

那光并非来自现实，它直接灼烧在意识的深层。光芒中心，一个模糊的轮廓缓缓凝聚。看不清面容，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种庞大、冰冷、非人的气息，如同宇宙深处一块亘古不变的玄冰，带着绝对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