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夜

“感知滞留的灵魂，理解其执念，做出选择，并承受选择的后果。”

73闭上眼睛，似在倾听灵魂的低语。片刻后，她睁开眼，目光沉静而笃定。手中的木桨轻轻一推，小舟便如一片落叶般，在水面上无声滑行，朝着岸边缓缓靠去。

她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灵魂——薇拉，不，现在应该称其为克洛伊。她环抱着膝盖，静坐在河岸上，仿佛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克洛伊身后的那个女人已然消散，只余下一道微弱的痕迹，像是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带着一丝难言的哀伤。

她伸出了手，对着克洛伊轻声说道：“奈尔小姐，跟我走吧。在这里待太久，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她轻声喃喃：“家……如今对我来说，哪里还有家呢？或许，此刻的我，已然身处死亡的怀抱了吧。”

她的眼眸缓缓抬起，目光落在突然出现的73身上，带着一丝意外之感。然而，那眼底深处隐藏的失落与忧伤却并非伪装，那是真切的情感流露。

她宛如一个在外漂泊许久、身心俱疲的孩子，毫不迟疑地坠入了那甜蜜却又虚假的陷阱之中。即便心知肚明眼前的身影不过是一场幻象，可她依旧情不自禁地一步步追随而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看清了那灵魂的面容。“姐姐在哭吗？”克洛伊想道。

“随我来吧。你可以许下一个愿望，比如：与她相见。”73的唇角悄然扬起，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对73而言，维系仅仅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消遣。哪怕每一次的引渡，都会让她在此界的“锚定”之力减弱，进而使她的躯体承受反噬——身体被病痛纠缠，感官一点点麻木迟钝，生命力加速流散。可她却对此毫不介意，仿若这些痛楚与损耗皆与己无关。

她想，就先答应世界法则的要求吧。如果有机会，她愿意离开这里，进入灵魂的轮回，而不是再次被打散、任人宰割，最终灵魂消散，给世界法则打白工。她回不到以前的“家”了，也没必要干扰那个世界的秩序。那就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魂，重新进入生死轮回。

克洛伊在听闻她的话语之后，眸光中悄然掠过几分难以掩饰的心动。她微微垂眸，指尖轻触，将手搭在了73的手上，带着些许复杂的思绪，缓缓坐上了小舟。

“我能见见我的姐姐吗？哪怕只是一眼……”克洛伊看着73的背影，声音带着无法忽视的渴求。

73的手臂微微一顿，随即划动了几下船桨。小舟仿佛被赋予了方向，在水面上悄然前行，朝着远处笼罩在雾霭中的彼岸驶去，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痕。

73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克洛伊身上。指尖无意地轻轻拂过水面，寒意从指间蔓延而上，渗入心底——很凉。

“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是，作为交换，你需要为我讲述一个故事。任何内容都可以，若是一段美好的回忆，那就再好不过了。”

克洛伊微微一怔，眸光似乎在瞬间被某种深沉的情感填满。说起她与姐姐之间的故事。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片段，随着她的讲述，仿佛重新鲜活了起来，带着些许温暖，又夹杂着难以掩饰的酸涩。

“那应该是个清晨，我问姐姐：‘陪我一起去寻找香源好不好？’那时她似乎正被众多事务缠身，需周旋于贵族间的客套。然而，她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在午后带着我坐上马车，一同踏上了那趟短暂却温暖的旅程。”

“当天的风不大，我们很快便将所需的原料收集齐全。姐姐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支开仆人。随后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展开了一条毯子。我们并肩坐下，恰巧能看到太阳的金辉斜照山头。”

“那一刻，我不再怯懦。姐姐在的地方，就是可以把一切心事都托盘而出的地方。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问她：‘为什么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我所拥有的一切。”

“姐姐似乎被我的问题逗得轻笑出声，随后将我搂进她温暖的怀里。唯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会悄然卸下贵族那层矜持与端庄的外衣，流露出独属于我的温柔。”

“她告诉我，‘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让姐姐成为你的一切。’她将所有的宽容都倾注于我，而我却亲手毁掉了最爱我的那个人。”言罢，她无声地垂下了头。

“父亲将店铺的代理权交到了她的手中。那日，我去见她，却眼睁睁看着我的作品被冠上了她的名字。”

“那一刻，嫉妒吞没了我所有的理智。成功的荣耀属于她，众人的欢笑围绕着她，而她更是人群之中最耀眼的存在。无论我怎样潜心钻研、努力付出，我的作品始终逃不开被否定的命运！”

“我说了最伤她的一句话‘我讨厌你，谁稀罕你陪我。姐姐，你真是够虚伪的。’我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克洛伊捧住了脸，停了许久才说了下去。“我怀恨在心，根本睡不着。于是…那晚，我杀了她。我成为了她。我模仿着她的模样，在众人间行走，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眼前的人，是那个天天躲在姐姐背后的傻妹妹。”

“只有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那本日记，才明白了姐姐的初衷。她知道我的性格，想以她的名义发行这款香水，日后说明它真正的设计者——是她捧在心里的妹妹…可是当我看到这一切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已经习惯她的生活了，有她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

“克洛伊，祝你一切都好，一切都值得。克洛伊，你可以果决一些的，不必害怕，姐姐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说到这里，克洛伊的眼眶已然被泪水填满，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的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将所有情感压抑在那双湿润的眼眸之中。

“好了，奈尔小姐。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73轻轻拉起克洛伊的手，带着她从小舟上稳稳踏上地面。眼前，是一扇陈旧的木门。

“穿过这扇门，你就能见到你的姐姐了。”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像是在为她点燃最后的一丝希望。

克洛伊凝视着那扇门，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谢谢。”

在73的鼓励下，克洛伊拉开了那扇门，门后的情景正是那个夜晚，不过又与记忆中的场景略有些不同。

月光如水，倾泻在姐姐的肩头，她坐在银白的光辉中，手持画笔，专注地描绘着眼前的画卷。

身后的细微响动打破了宁静，她闻声回首，眸光在触及来人的瞬间骤然明亮。欣喜悄然跃上她的眉梢，而那深藏于眼底的一抹复杂情绪，却似是久别重逢的波澜，微弱得如同月光下的涟漪，稍纵即逝。

“克洛伊，睡不着吗？到姐姐这里来。”

“姐姐…薇拉，我不想再要离开你了。”克洛伊抱住了女人，眼角的泪水彻底奔涌而出。

她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不过这一次，手中再也没有那把断送了她最爱之人的匕首。而后者，则是紧紧地将她护在怀里，怕下一秒她的妹妹就会消失在眼前。

那个未曾降临的奇迹发生了——两道灵魂，被送往了过去的时光。

我最爱的妹妹。

我最爱的姐姐。

这一刻，后悔药变成了现实，二人在月色下相拥，说出自己说不完的心声。

……

往后岁岁年年，无论是春日繁花、夏日骤雨，还是秋日硕果、冬日初雪，姐妹俩都紧紧依靠，用相伴的每一刻，书写属于她们的、永不分离的温暖篇章 。

“克洛伊，你的香水又被那些贵族小姐抢购一空了哦。这是全部的账单。”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天才妹妹！”

“姐姐。”

“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