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只想快点找到植物社的报到点,快点离开这条让她窒息的主干道。
然而,就在她经过主干道尽头、靠近那片据说由学生社团负责打理的“生态角”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路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观赏桃树。
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在那棵桃树靠近根部的枝干上,几条新抽出的、柔嫩翠绿的小枝丫,被人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硬生生折断了!断口处参差不齐,嫩绿的汁液渗透出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断枝可怜兮兮地垂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失去了生机。
桃枝的心猛地一揪,作为植物爱好者,看到这种景象本能地感到难受。
她想起刚才那个叫陈景云的少年指关节的伤,想起他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想起他碾碎自己笔记本时的冷漠……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警告。
难道……是他折的?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一阵发凉。她不敢再多看那棵受伤的桃树,抱着书本,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一般,拐进了通往社团活动楼的小径。
社团活动楼掩映在一片浓密的绿荫之后,环境明显比主干道那边清幽许多。阳光被高大的树木过滤,只剩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的燥热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带着草木特有的湿润凉意。
桃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她按照地图指示,找到了位于一楼角落的植物社活动室。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
桃枝推开门。活动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光线充足,靠墙摆满了各种郁郁葱葱的盆栽绿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清新气息,让她的心绪奇异地宁静了一瞬。
一个穿着附中校服、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和的男生正站在一张长桌前,小心翼翼地给一盆文竹修剪枝叶。
“你好,我是新转学来的高一学生,桃枝。来植物社报到的。”桃枝轻声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啊,桃枝同学!欢迎欢迎!”男生抬起头,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小剪刀,“我叫林哲,植物社的副社长。我们社长刚出去搬肥料了,一会儿就回来。快进来坐。”
林哲很友善,一边给桃枝倒了杯水,一边介绍着植物社的情况和日常活动。
桃枝紧绷的神经在林哲温和的讲述和满室清新的绿意中,渐渐放松下来。
她小口喝着水,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之前的惊悸和委屈。后背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对了,”林哲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活动室最里面一扇紧闭的门。
“那边是我们的工具间,也兼做小型画室,有时候园艺设计和植物标本记录会用得上。不过现在里面有点乱,堆了些杂物。”
桃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扇门是普通的木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活动室的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带进一股热气和一个洪亮的声音:“阿哲!肥料搬来了!累死我了!”
一个身材壮实、皮肤黝黑、满头大汗的男生扛着一袋东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正是社长赵大鹏。
“大鹏你轻点!别吓着新社员!”林哲无奈地扶了扶眼镜,随即笑着对桃枝介绍,“这就是我们社长,赵大鹏。大鹏,这是新来的高一学妹,桃枝。”
“哦?新社员?欢迎欢迎!”赵大鹏放下袋子,抹了把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爽朗又热情。
他目光扫过桃枝,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和略显凌乱的头发上停顿了一下,大大咧咧地问,“学妹脸色不太好啊?咋了?是不是外面太热中暑了?”
桃枝不想再提刚才那糟心的
林哲懊恼地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想重新把灰布盖好。
可就在那灰布滑落的瞬间,站在门口的桃枝,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暴露出来的画板——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瞳孔在下一秒,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放大到了极限!
昏黄的光线下,那巨大的画板上,并非什么静物或风景。
满满当当,贴着的、钉着的、甚至有些是直接画在画板上的——全是铅笔素描!
一张又一张!
而每一张素描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穿着旧校服(明显不是附中的款式),扎着简单马尾辫,总是微微低着头,专注地俯身在一棵桃树旁的少女!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新发的嫩芽;她拿着小喷壶给桃树根部浇水,侧脸安静柔和。
她蹲在树下,仔细地清理着树根周围的杂草,一缕发丝垂落颊边;她仰头看着盛开的桃花,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角度各异,神态不一,却无一例外,都是她!那个在桃树旁忙碌的侧影或背影!
那些画,笔触精准而流畅,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光线在她发丝上流淌的痕迹,她低头时脖颈弯出的柔和弧度,甚至她校服上细小的褶皱……都被捕捉得纤毫毕现。
画上的人,赫然就是她自己——桃枝!
桃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得僵硬!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画过?在原来那所学校的桃园里?这些画……什么时候画的?谁画的?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塑,僵硬地立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满墙密密麻麻的、属于她的影像!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了其中一张素描的右下角。
那里,用铅笔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记录着画下这张画的日期。
那日期……赫然是她还在原来学校就读时,一个极其普通、她甚至可能也在桃园照料过桃树的春日!
这日期,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桃枝混乱的脑海!
不是一张,不是偶然!她发疯般地扫视着其他画作的角落!
一张,又一张……不同的日期,清晰地标注在那些素描的右下角!日期跳跃着,从初春到暮春,从初夏到盛夏……贯穿了整整一个春天和半个夏天!几乎覆盖了她过去几个月里,每一次出现在原来学校那个小小桃园的时间!
原来……在她毫无察觉的过去几个月里,一直有一双眼睛!一双冰冷、沉静、如同寒潭般的眼睛,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像锁定猎物一样,沉默地、长久地注视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将她的身影,用画笔,一遍又一遍地、偏执地固定在纸上!
这个认知带来的惊悚感,如同最深的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嘶……”林哲也被这满墙的“桃枝”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显然也认出了画上的人就是门口的新学妹。他猛地回头看向桃枝,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桃枝同学……这……这是……”
他的话音未落。
活动室外,那条通往社团活动楼的清幽小径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正由远及近。
每一步,都像踩在桃枝骤然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上!
昏黄灯光下,那扇敞开的工具间门口,光线被一个骤然出现的高大身影完全遮蔽。
冰冷的、如同寒潭深水的气息,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比之前更浓烈,更沉凝,带着一种实质般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桃枝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门口,逆着走廊里稍亮的光线,站着那个刚刚在主干道上带给她巨大冲击和恐惧的少年。
陈景云。
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敞着领口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凌厉的腕骨和指关节上那些刺眼的伤痕。
额前的黑发有些微乱,几缕汗湿的贴在额角,更衬得他肤色冷白,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
他似乎刚刚剧烈运动过,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却平稳得可怕。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如同最幽邃的寒渊,越过门口僵立如木偶的林哲,精准地、牢牢地锁在了桃枝惨白如纸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审视。
那是一种……终于找到了丢失珍宝的、带着强烈占有意味的专注!沉甸甸的,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度,几乎要将桃枝整个人洞穿!
他的视线,在桃枝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后侧——那里,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平时被头发遮掩,几乎无人注意。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满墙无声“注视”着她的素描包围下,陈景云动了。
他迈开长腿,旁若无人地走进了这间狭小的工具间。脚步沉稳,一步步,踏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如同踩在桃枝濒临崩溃的心跳上。
他径直走向僵在门口、脸色煞白的桃枝。
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阴影和凛冽的气息,将桃枝完全笼罩。
那股混合着冷杉、烈日、汗水和极淡血腥气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桃枝所有的嗅觉。
林哲下意识地想挡一下,却被陈景云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瞬间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脸上血色尽褪。
陈景云在桃枝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桃枝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运动后尚未散尽的蓬勃热力。
他微微低下头,视线与她惊惶失措的眼眸平齐。
然后,在桃枝惊恐到极致的注视下,他抬起了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新鲜伤痕的手。那只曾碾碎她笔记本的手。那只曾轻轻擦过她耳尖的手。
此刻,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尚未干透的油画画颜料——是浓郁的、近乎灼眼的桃粉色,还有一抹深沉的、带着汁液感的绿。
他凝视着桃枝,眼神专注得可怕,深黑的瞳仁里翻涌着桃枝完全无法理解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暗色情绪。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独属于他的稀世珍藏。
接着,在桃枝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在满室死寂和昏黄灯光的见证下,在身后那一墙无声的“她”的注视下——
陈景云沾着桃粉与翠绿颜料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丝近乎虔诚的占有欲,稳稳地、灼热地,轻轻摩挲上了桃枝颈后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
颜料微凉的粘腻感,和他指尖滚烫的触感,两种极端的感觉同时烙印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惊心动魄的战栗。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因恐惧而僵硬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喷拂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最喑哑的弦音,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令人骨髓发冷的偏执,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入桃枝的灵魂深处:
“我的桃枝,”
他的指腹在那颗小痣上,缓慢地、用力地碾磨了一下,留下一点暧昧的桃粉痕迹。
“只能长在我画的春天里。”
桃枝:“你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