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被彻底摧毁的桃林,像一块巨大的、无法愈合的疮疤,烙在了附中的春日里,也烙在了桃枝的心上。空气里残留的甜腥树汁气味,混合着泥土中腐烂花瓣的微酸,在桃枝每一次呼吸时都顽固地钻入鼻腔,提醒着她那场暴虐的、无声的宣告。她不再靠近那片区域,连远远地瞥一眼都不敢,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恶兽。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蚌,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在教室里,她几乎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沉默地听课,沉默地记笔记,沉默地完成作业。在食堂,她只坐在最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快速而机械地吞咽食物,味同嚼蜡。在图书馆,她只蜷缩在最深处、书架投下的最浓重阴影里,用厚重的专业书籍将自己埋起来,试图用植物拉丁学名的冰冷音节,驱散脑海中那狰狞的刻痕和满地狼藉的粉白残骸。
只有植物社的活动室,那方被绿意和泥土气息充盈的小天地,还残存着一丝让她不至于彻底冻结的微温。但她依旧刻意避开了赵大鹏和林哲。那本被塞在抽屉深处的黑色素描本,像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横亘在他们之间。她害怕他们的关心会变成探究,更害怕那探究会再次引来阴影里的注视。她只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才悄悄溜进来,默默地给她的玉露、吊兰和那株顽强抽出更多新叶的常青藤浇水、擦拭叶片。指尖触碰到植物温润的生命力,是她唯一还能感知到的、真实的暖意。
日子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中缓慢流淌。恐惧并未因她的沉默和躲避而消散,它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重的底色,浸透了她生活的每一寸缝隙。她甚至开始失眠。夜晚,宿舍陷入寂静,窗外路灯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桃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那片朦胧的光斑,耳边却总回荡着刀锋刮削树皮时那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眼前反复闪现着树干上那被巨大叉号覆盖的、狰狞的“我的”二字。
陈景云。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咒语。她不敢去想他,却又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在脑海里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那深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睛,那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双骨节分明、曾碾碎她的笔记本、曾在她颈后留下颜料印记、也可能握着刻刀划开树皮的手……
他是谁?他到底想要什么?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叫“桃枝”,仅仅因为她喜欢照料桃树?这种荒谬的理由根本无法解释那贯穿春夏的窥视,那满墙的素描,那宣告所有权的触碰和纸条,那图书馆里冰冷玩味的注视,以及……生态角那片被彻底摧毁的春天。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像冰冷的潮水,夜复一夜地淹没她。
又是一个深夜。宿舍里只有周晓晓均匀的呼吸声。桃枝又一次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毫无睡意。窗外的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像一只无声爬行的虫。抽屉深处,那本被旧毛衣包裹的黑色素描本,像一个沉睡的噩梦,散发着无声的寒意。
鬼使神差地,桃枝坐了起来。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桌前。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小片清辉,勉强照亮了书桌的轮廓。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旧毛衣包裹的硬壳轮廓在黑暗中隐隐显现。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四肢。理智在尖叫着让她关上抽屉,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自毁般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需要知道。她需要看清楚。看清楚这个将她拖入深渊的恶魔,究竟在她的“画”里,将她扭曲成了什么模样。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毛衣粗糙的纹理,冰凉的。她停顿了几秒,然后猛地将毛衣扯开,露出了下面那本纯黑色的、如同墓碑般的素描本。
月光吝啬地勾勒着它沉默的棱角。
桃枝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猛地翻开了封面。
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空白。
她的手指停在第三页的边缘。图书馆角落,她撕碎纸条的背影……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画面,那冰冷的“我的”二字,瞬间涌入脑海。她闭上眼,指尖用力,翻了过去。
第四页,第五页……依旧是空白。
她加快了速度,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疯狂,一页页地翻下去。纸张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哗啦”声。
空白。
空白。
还是空白。
一直翻到接近中间的位置。
她的手指停住了。
不再是空白。
月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纸页的中央。那里,用铅笔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不是她。不是桃树。
那似乎是一个……女人的侧影?线条很淡,很潦草,带着一种仓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女人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柔和却写满疲惫的下颌轮廓。她的肩膀微微塌着,姿态是沉重的、被生活压垮的。
画面的背景也很模糊,像是昏暗房间的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高高的画架轮廓,上面蒙着布。
右下角,没有日期。也没有“我的”。
只有一行极其潦草、几乎辨认不清的铅笔小字,笔迹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
**她走了。**
桃枝愣住了。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画的是什么?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画在这里?“她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皱紧眉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努力辨认着那潦草的字迹。画中的女人,那疲惫的姿态和低垂的头颅,透着一股深重的哀伤,莫名地揪紧了桃枝的心。这感觉……和之前那些关于她的画带来的恐惧感截然不同。
带着一丝困惑和强烈的好奇,桃枝继续往后翻。
后面几页,依旧是空白。直到又翻过十几页,画面再次出现。
这一次,画的是一双手。一双沾满各色干涸颜料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覆盖着薄茧。但画面的重点不是这双手本身,而是这双手正死死地、用力地抓着一块被揉得皱成一团的画布!画布上似乎画着什么,但被粗暴地揉搓成了一团混乱的颜色和线条。抓握的力道之大,连画布的纤维似乎都要被撕裂,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整幅画笼罩在一种极其压抑的、狂暴的、却又带着巨大痛苦的氛围中。仿佛这双手的主人正经历着某种无法宣泄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愤怒和绝望。
那片被彻底摧毁的桃林,像一块巨大的、无法愈合的疮疤,烙在了附中的春日里,也烙在了桃枝的心上。空气里残留的甜腥树汁气味,混合着泥土中腐烂花瓣的微酸,在桃枝每一次呼吸时都顽固地钻入鼻腔,提醒着她那场暴虐的、无声的宣告。她不再靠近那片区域,连远远地瞥一眼都不敢,仿佛那里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恶兽。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像一只蚌,用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层层包裹。在教室里,她几乎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沉默地听课,沉默地记笔记,沉默地完成作业。在食堂,她只坐在最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快速而机械地吞咽食物,味同嚼蜡。在图书馆,她只蜷缩在最深处、书架投下的最浓重阴影里,用厚重的专业书籍将自己埋起来,试图用植物拉丁学名的冰冷音节,驱散脑海中那狰狞的刻痕和满地狼藉的粉白残骸。
只有植物社的活动室,那方被绿意和泥土气息充盈的小天地,还残存着一丝让她不至于彻底冻结的微温。但她依旧刻意避开了赵大鹏和林哲。那本被塞在抽屉深处的黑色素描本,像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横亘在他们之间。她害怕他们的关心会变成探究,更害怕那探究会再次引来阴影里的注视。她只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才悄悄溜进来,默默地给她的玉露、吊兰和那株顽强抽出更多新叶的常青藤浇水、擦拭叶片。指尖触碰到植物温润的生命力,是她唯一还能感知到的、真实的暖意。
日子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中缓慢流淌。恐惧并未因她的沉默和躲避而消散,它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重的底色,浸透了她生活的每一寸缝隙。她甚至开始失眠。夜晚,宿舍陷入寂静,窗外路灯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桃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那片朦胧的光斑,耳边却总回荡着刀锋刮削树皮时那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眼前反复闪现着树干上那被巨大叉号覆盖的、狰狞的“我的”二字。
陈景云。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咒语。她不敢去想他,却又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在脑海里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那深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睛,那线条冷硬的下颌,那双骨节分明、曾碾碎她的笔记本、曾在她颈后留下颜料印记、也可能握着刻刀划开树皮的手……
他是谁?他到底想要什么?仅仅是因为她的名字叫“桃枝”,仅仅因为她喜欢照料桃树?这种荒谬的理由根本无法解释那贯穿春夏的窥视,那满墙的素描,那宣告所有权的触碰和纸条,那图书馆里冰冷玩味的注视,以及……生态角那片被彻底摧毁的春天。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像冰冷的潮水,夜复一夜地淹没她。
又是一个深夜。宿舍里只有周晓晓均匀的呼吸声。桃枝又一次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毫无睡意。窗外的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像一只无声爬行的虫。抽屉深处,那本被旧毛衣包裹的黑色素描本,像一个沉睡的噩梦,散发着无声的寒意。
鬼使神差地,桃枝坐了起来。
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桌前。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小片清辉,勉强照亮了书桌的轮廓。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旧毛衣包裹的硬壳轮廓在黑暗中隐隐显现。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四肢。理智在尖叫着让她关上抽屉,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自毁般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需要知道。她需要看清楚。看清楚这个将她拖入深渊的恶魔,究竟在她的“画”里,将她扭曲成了什么模样。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毛衣粗糙的纹理,冰凉的。她停顿了几秒,然后猛地将毛衣扯开,露出了下面那本纯黑色的、如同墓碑般的素描本。
月光吝啬地勾勒着它沉默的棱角。
桃枝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猛地翻开了封面。
第一页,空白。
第二页,空白。
她的手指停在第三页的边缘。图书馆角落,她撕碎纸条的背影……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画面,那冰冷的“我的”二字,瞬间涌入脑海。她闭上眼,指尖用力,翻了过去。
第四页,第五页……依旧是空白。
她加快了速度,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疯狂,一页页地翻下去。纸张在寂静中发出单调的“哗啦”声。
空白。
空白。
还是空白。
一直翻到接近中间的位置。
她的手指停住了。
不再是空白。
月光微弱,只能勉强照亮纸页的中央。那里,用铅笔勾勒着一个模糊的轮廓。不是她。不是桃树。
那似乎是一个……女人的侧影?线条很淡,很潦草,带着一种仓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女人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柔和却写满疲惫的下颌轮廓。她的肩膀微微塌着,姿态是沉重的、被生活压垮的。
画面的背景也很模糊,像是昏暗房间的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高高的画架轮廓,上面蒙着布。
右下角,没有日期。也没有“我的”。
只有一行极其潦草、几乎辨认不清的铅笔小字,笔迹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
她走了。
桃枝愣住了。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这画的是什么?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画在这里?“她走了”……是什么意思?
她皱紧眉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努力辨认着那潦草的字迹。画中的女人,那疲惫的姿态和低垂的头颅,透着一股深重的哀伤,莫名地揪紧了桃枝的心。这感觉……和之前那些关于她的画带来的恐惧感截然不同。
带着一丝困惑和强烈的好奇,桃枝继续往后翻。
后面几页,依旧是空白。直到又翻过十几页,画面再次出现。
这一次,画的是一双手。一双沾满各色干涸颜料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覆盖着薄茧。但画面的重点不是这双手本身,而是这双手正死死地、用力地抓着一块被揉得皱成一团的画布!画布上似乎画着什么,但被粗暴地揉搓成了一团混乱的颜色和线条。抓握的力道之大,连画布的纤维似乎都要被撕裂,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整幅画笼罩在一种极其压抑的、狂暴的、却又带着巨大痛苦的氛围中。仿佛这双手的主人正经历着某种无法宣泄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愤怒和绝望。
右下角,依旧没有日期,只有更潦草、更用力、几乎要将纸划破的几个字:
画不出来!
桃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那幅画,看着那双仿佛要撕裂画布的手,一种强烈的共鸣感毫无预兆地击中了她。她想起了自己撕碎那张写着“我的”的纸条时的愤怒和绝望,想起了自己在图书馆角落里那种被逼到绝境的窒息感。这画面里传递出的那种狂暴的痛苦……竟让她感到一丝……熟悉?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用力甩了甩头。
不,他是恶魔!是摧毁一切的疯子!他的痛苦与她何干?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带着更复杂的心情继续翻下去。
后面断断续续又出现了一些画。不再是连贯的叙事,更像是一些零碎的、充满强烈情绪的片段。
有一页,画着一扇紧闭的、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深色木门。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门把手冰冷而巨大。整幅画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封闭感和沉重的压抑。
有一页,画着打翻在地的调色盘。浓烈粘稠的颜料泼洒得到处都是,红得像血,蓝得像深海,黑得像深渊,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而肮脏的污迹。画面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失控的绝望。
还有一页,画着一面巨大的、空白的画布。画布前,只放着一把空荡荡的椅子。画布的留白占据了大部分画面,显得异常空旷和……孤独。一种深入骨髓的、被遗弃的孤独。
这些画,笔触时而狂乱如风暴,时而细腻得令人心碎,但无一例外,都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痛苦、压抑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独感。它们和之前那些关于桃枝的、带着冰冷掌控力的素描,气质截然不同。
桃枝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心头的恐惧,被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所取代。这个素描本……似乎不仅仅记录了他对她的窥视和占有。它更像是一个……容器?一个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巨大痛苦的容器?
翻到接近最后几页时,桃枝的手指再次顿住了。
这一页,画的是一棵桃树。
但不是她熟悉的、在阳光下舒展枝条、绽放花朵的桃树。
这棵树,扭曲,干枯,虬结。枝干像绝望伸向天空的、痉挛的手臂。没有一片叶子,没有一朵花。背景是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整棵树呈现出一种濒死的、被痛苦彻底扭曲的形态。
而在树下,画面的一角,用极其细弱的、几乎要断掉的线条,勾勒着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抱紧双膝的轮廓。那身影小得可怜,仿佛随时会被那棵巨大的、扭曲的枯树吞噬。
画面的右下角,没有日期。
只有一行字,铅笔的痕迹很淡,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脆弱的希冀,又像是濒临破碎的梦呓:
**我的……春天?**
桃枝的呼吸骤然停滞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又猛地看向画面中那棵扭曲的枯树和树下那个渺小蜷缩的身影。
“我的春天?”
“我的……春天?”
疑问的句式,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探寻。这和他之前所有斩钉截铁的宣告——“我的桃枝”、“只能长在我画的春天里”——形成了极其强烈的、甚至刺目的反差!
那棵枯树……是“春天”?
那个蜷缩在树下、渺小无助的身影……是谁?
他是在问谁?问他自己吗?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桃枝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难道……他口中那冰冷偏执的“我的春天”,在他自己的笔下,竟是如此一幅……被痛苦彻底扭曲的、濒临死亡的景象?那个蜷缩在树下、仿佛被绝望吞噬的渺小身影……会不会是……他自己?
这个念头让桃枝浑身一震!她猛地合上素描本,像被烫到一样。
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
他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冷酷摧毁她所关心之物的恶魔!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把自己画成那样一个蜷缩在枯树下、渺小无助的存在?
可那画中传递出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孤独感……那行带着疑问和脆弱希冀的“我的春天?”……又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地撞击着她的心扉。
桃枝抱着那本冰冷的素描本,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清冷的光带。她蜷缩在书桌投下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桌腿,将那本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恐惧的坚冰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恶魔”内心的痛苦景象,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愤怒和憎恨的情绪还在汹涌,但那冰冷的、占据绝对上风的恐惧感,却第一次被一种更复杂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情绪冲击着。
她恨他。恨他的窥视,恨他的占有,恨他碾碎她的心血,恨他毁掉那片桃林,恨他带给她无边无际的恐惧。
可此刻,看着怀中这本素描本里那些零碎的、痛苦的、绝望的、孤独的画面,看着他笔下那个扭曲枯槁的“春天”和树下渺小的身影……一种陌生的、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情绪,像细微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冰冷的心脏。
那情绪……似乎是……一丝极其细微的……怜悯?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她怎么能怜悯一个恶魔?一个摧毁了她平静生活的疯子?
可那画里的痛苦太真实了。真实得……不像伪装。
“他走了……”
“画不出来!”
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门……
打翻的调色盘,混乱肮脏的颜色……
空白的画布,空荡荡的椅子……
还有那句小心翼翼的“我的……春天?”
这些破碎的意象在她脑海中翻腾,交织成一个模糊而巨大的、属于陈景云内心的黑暗图景。那图景里,似乎没有掌控,没有睥睨,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孤独。
桃枝抱着素描本,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却不再仅仅是出于恐惧。
月光无声地流淌,照亮了她脚边一小块冰冷的地板,也照亮了紧紧贴在她胸口的、那本纯黑色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素描本。
抽屉敞开着,像一个无声的伤口。而她抱着这个“伤口”的核心,坐在一片混乱的阴影里,第一次窥见了深渊之下,那令人心悸的、扭曲而痛苦的漩涡。
夜,死寂。月光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