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节

“小姐，到了。”

前排传来司机的声音，宇妍缓缓睁开眼，指尖轻轻揉按着眉心，试图驱散连日来积压的疲惫。

她推开车门，夜风微凉，裹挟着庭院里淡淡的花香，她踏进别墅，客厅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静坐在沙发中央，仿佛已等候多时。

皮韩宇一动未动，目光自她推门而入的瞬间便牢牢锁在她身上。

他陷在昏暗的光影里，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自他们相识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沉默而沉重的对峙。

宇妍抬手打开客厅顶灯，暖光漫开的瞬间，她才看清他侧脸上的伤痕，她下意识往前凑了两步，指尖悬在他伤口上方，“怎么受伤了？”

皮韩宇没回答，反而攥住她伸过来的左手，稍一用力就把她拉进怀里。

他的手臂圈得很紧，声音闷在她颈窝，“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宇妍沉默着没说话，在得知父亲无法回国，她有些失望，父亲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还爱着母亲吗？带着这份茫然，她关了手机，拒绝了所有消息，守在母亲病床前待了一整天。

她轻轻抬手，掌心贴上皮韩宇的后背，一下一下，缓慢而温柔地拍着，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稍一松懈，她便会再次消失。“米阿内…”

“韩宇，妈妈的情况很稳定，明天就会醒了。”她顿了顿，试着推开他一点，“让我先看下你的伤口，好吗？”

皮韩宇的手臂慢慢松了劲。宇妍退开半步，又凑近看了看他的伤口，指尖轻轻碰了下边缘，“疼吧？”

皮韩宇盯着宇妍的双眼微微一闪，同样的问题。

见他不说话，心想难道是疼得厉害？刚起身去拿急救箱，手腕却被他再次拉住，整个人又跌回他怀里，力道比之前更沉，却多了几分克制。

“不疼。”他低声道，将脸埋进她的发间，“只要你回来，就不疼了。”

宇妍没再动，抬手摸了摸他后颈的发，“我去拿急救箱，很快就回来。”

这次皮韩宇没再拦着，只是松开手时，指尖还轻轻勾了下她的衣角，像怕她又消失似的。

宇妍抱着急救箱回到客厅时，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坐姿，目光跟着她的身影，嘴角的伤口在暖光下显得更明显。

打开碘伏的瓶盖，棉签蘸湿时，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手机关了一天。”

“嗯，” 宇妍低头擦着他嘴角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他，“想安安静静待着。”

碘伏渗入伤口，他喉结微动，却未闪避。疼痛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可她指尖的温度，却让他忍不住贪恋。

“民焕的礼物…”

宇妍的动作顿了顿，棉签停在他下巴处，“白秘书送去的。”

皮韩宇轻轻握住她没拿棉签的那只手，他的掌心很暖，能盖住她冰凉的指尖，“以后别再关手机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得近乎固执，“我会担心。”

“好。” 她轻声应下，垂眸继续涂药。

伤口很浅，无需做过多的处理，她收起急救箱时，忽然抬眼看向皮韩宇，“为什么是金顺哲？”

皮韩宇挑了挑眉，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是没太意外她会知道这件事，“你知道了？”

“我看到那两个人来医院了。”宇妍的眉头皱起，每当那两个人出现，都意味着有人要被推入深渊。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他们盯上的人是金顺哲。

延白帮经常会让常备军背黑锅，因为他们都是未成年，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但代价就是钱，或者从少管所出来后给他们安排不错的职位。

她虽然认识金顺哲的时间不长，但总能看到他在角落里背着单词卡、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明明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偏偏选择最不像混混的金顺哲。

“你在想他？”皮韩宇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将这所学校变成流氓的摇篮，这不正是我们要做的吗？”

明知前路是深渊，却仍愿意跳下去的那种人，才适合待在这里。

宇妍的呼吸一滞。

金顺哲不是被选中，而是被“考验”。他的清醒不是保护色，反而是最显眼的靶子；他攥在手里的单词卡，不是通往未来的钥匙，是别人能轻易捏住的软肋。

未成年，受法律庇护，却又因贫穷与出身，无法真正逃脱。

他不是最不像混混的人，而是最“容易”成为混混的人，只要掐住他的软肋，再清醒的人，也会被拖进泥潭里，成为最易操控的棋子。

宇妍望着皮韩宇，忽然觉得那张熟悉的脸有些陌生。那张脸曾让她觉得安心，如今却像一尊被精心雕琢的神像，供奉着某种她曾以为自己理解、实则从未看清的信仰。

“你知道的，即使被抓到软肋，他也不会轻易跳进深渊，不是吗？”金顺哲虽然时“三哲”中长相最凶悍的，但本质并不坏，而且有那样热爱学习的爷爷，又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

皮韩宇和金顺哲待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作为他选择入学流星的原因之一，或许从来不是为了拉拢他，而是为了观察他，测试他，甚至……利用他。

他突然舍弃“三哲”，一定有其他的原因，难道他想考验的另有其人？

“若本性就是烂泥，我不介意让他摔进深渊，毕竟是罪有应得。”她顿了顿，目光里掺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若我们亲手把想爬出去的人拖回来，那我们和叔叔，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目光沉静如深潭，映着顶灯的光，却照不进任何温度，勾起的嘴角，像是笑，又像是叹息，“这世界，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

正因他不肯，才值得被推一把。我要看的，不是他的堕落。”

不是说不放弃吗？那就来救救看吧。

皮韩宇的话侧面印证了宇妍的猜想，他确实想看看那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我已经下令了。过了今晚，一切就无法改变了。”皮韩宇缓缓抚过她的侧脸，动作轻柔得像一场蛊惑。

“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独自面对内心的风暴。转身离去，步伐从容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门轻轻合上，留下她独自坐在原位，手中急救箱的金属边缘，还残留着未散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