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路网的旋转比来时平稳得多,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反胃的抽离感。当哈利踉跄着跌出校长室壁炉,重新呼吸到混合着柠檬雪宝和旧书籍气味的温暖空气时,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重叠。
麦格教授和斯内普教授正站在邓布利多的书桌前,神情凝重。听到动静,他们猛地转头。麦格教授倒抽一口冷气,眼镜后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大。斯内普的脸色则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漆黑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水,最先死死锁定了被顾时辛半扶半抱出来的、几乎失去意识的德拉科。
“波比!”邓布利多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医疗翼的庞弗雷夫人就像从空气中闪现出来一样,带着一股消毒水和草药的味道冲了进来。她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过几人,立刻判断出情况的轻重缓急。
“梅林啊!这边,快把他放到长沙发上!”她指挥着顾时辛,同时魔杖一挥,一张铺着洁白亚麻布的单人床立刻出现在房间中央。
顾时辛没有丝毫迟疑,小心地将德拉科安置在床上。德拉科一沾到柔软的床铺,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消散了,头一歪,彻底陷入昏睡,脸色苍白得像幽灵。
庞弗雷夫人立刻开始挥舞魔杖,一连串诊断咒语的光芒如同彩色的丝带,缠绕在德拉科周身,特别是他的左臂。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西弗勒斯,”邓布利多转向斯内普,“我需要你最高品质的缓和剂,还有宁神花精华,要双倍的浓度。米勒娃,请确保彼得已被安全移交,并通知卢修斯·马尔福……”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昏迷的德拉科,“…告知他,他的儿子在学校受了些惊吓,正在接受治疗,暂无生命危险,细节容后禀报。”
麦格教授紧绷着嘴唇,严肃地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斯内普冷哼一声,黑袍翻滚,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校长室,临走前那阴鸷的目光再次掠过德拉科和站在床边的顾时辛。
“波特,你也坐下。”庞弗雷夫人头也不抬地命令道,魔杖指向另一张突然出现的软椅。哈利这才感觉到双腿的虚软,顺从地跌坐进去,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
顾时辛安静地站在德拉科的床边,看着庞弗雷夫人忙碌。他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袍子上还沾着藏品室的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靛蓝色污渍。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右手,那道新生的银色疤痕在校长室明亮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邓布利多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顾先生,你感觉如何?”
“我没事,教授。”顾时辛回答,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稳,“只是有些脱力。”
邓布利多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转而看向庞弗雷夫人:“波比,情况怎么样?”
庞弗雷夫人收回魔杖,脸色异常严肃:“身体极度虚弱,魔力几乎枯竭,精神受到严重冲击,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调理。但是……”她顿了顿,魔杖尖轻轻挑开德拉科左臂的袍袖,“…最麻烦的是这个。”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即使处于昏迷,德拉科的左前臂肌肉也似乎在本能地微微抽搐。在苍白的皮肤上,那个丑陋的黑魔标记依旧清晰可见。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标记周围原本狰狞扭曲的线条,此刻仿佛被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乳白色光晕所覆盖、压制着。标记本身不再散发黑气,也不再灼热,但却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如同烙印在灰烬上的暗沉色泽。而在标记的边缘,有几道细微的、仿佛瓷器冰裂般的银色纹路,正隐隐散发着微光。
“标记的活性被一种… …我从没见过的方式强行抑制了,”庞弗雷夫人语气中带着困惑与担忧,“这避免了最坏的后果。但这些银色的裂痕… …它们像是某种能量残留,与标记本身的黑暗魔力产生了奇异的僵持。我不知道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强行压制是否会有… …后遗症。”
邓布利多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他看了一眼顾时辛平静的侧脸,然后对庞弗雷夫人说:“先稳定他的生命体征,让他休息。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
很快,斯内普送来了魔药。庞弗雷夫人小心地给德拉科灌下一种珍珠白色的药剂,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她又递给哈利一杯冒着热气、味道刺鼻的提神剂。
“喝完它,波特,然后你也需要休息。”
哈利捏着鼻子灌下那杯液体,一股热流瞬间从胃里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疲惫,但精神上的震荡和混乱却丝毫未减。
校长室渐渐安静下来。庞弗雷夫人给德拉科盖好被子,又对邓布利多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她需要去照看其他可能受伤的学生。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高的窗户,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与福克斯羽毛的颜色交相辉映。然而,这温暖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哈利坐在软椅里,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张单人床。
德拉科安静地睡着,浅金色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弱的阴影,平日里所有的尖刻和傲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易碎的脆弱。顾时辛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地守着。他的侧影在夕光中显得有些单薄,低垂着眼睫,看不清表情,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存在感。
哈利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想起德拉科被黑烟拖向魔镜时的惊恐,想起顾时辛徒手湮灭蓝蛇时的决绝,也想起自己那不顾一切的精神冲击。他们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这种联系是如此强烈而诡异,彻底打乱了他以往对马尔福的所有简单定义。
但同时,那种熟悉的酸涩感又悄然蔓延。为什么守在马尔福身边的是顾时辛?为什么顾时辛看马尔福的眼神里,似乎总有一种对他没有的… …耐心和理解?他甚至有点可耻地希望,刚才虚弱到需要人守护的是自己。
这些混乱的念头让他坐立难安。
“哈利。”邓布利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人走到他面前,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温和的关切,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今天发生的事情,远超你们的年龄所应承受的极限。感觉怎么样?”
哈利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但最终只是泄气地垮下肩膀。“我不知道,教授。”他实话实说,声音有些沙哑,“很乱。马尔福他… …那个标记… …还有顾…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种匪夷所思的情景和内心复杂的情绪。
“伏地魔的手段越来越狡诈和残忍。”邓布利多轻声说,他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仿佛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倾听,“他利用血脉、利用人心的弱点、利用古老的魔法造物。德拉科… …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受害者。”
“可他是个食死徒!”哈利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他父亲也是!他们相信那一套!”
“信念和被迫卷入,有时界限并不清晰,尤其是在家庭和生存的压力下。”邓布利多的目光飘向沉睡的德拉科,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悯,“重要的是他最终的选择,以及我们是否愿意给予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他顿了顿,看向哈利,“就像你,哈利,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出手相助。这非常了不起。”
哈利的脸颊有些发烫,他低下头。“我只是…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嘟囔着,不愿承认自己那一刻的动机里,或许也掺杂了不想让顾时辛独自涉险的成分。
“这就是勇气,哈利。源于内心的善良,而非对某个人的喜恶。”邓布利多温和地说,“至于顾先生…”他的声音压低了些,“他展现出的能力… …非常独特,甚至可以说是古老而强大。他今天救了德拉科,也间接帮助了我们所有人。但我必须提醒你,哈利,任何强大的力量都伴随着相应的代价和责任。我担心,他为此付出的,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多。”
哈利的心猛地一紧,抬头看向顾时辛。对方依旧安静地坐在床边,夕光照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却也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透明苍白。那道银色的疤痕…
就在这时,床上的德拉科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呓语,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顾时辛立刻有了反应。他微微倾身,并没有触碰德拉科,只是用非常低柔、如同微风拂过湖面的声音,轻轻哼唱起一段旋律。那调子古怪而古老,不属于哈利听过的任何语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是月光下静谧的森林,又像是冰雪初融的溪流。
德拉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眉头舒展,重新沉入安稳的睡眠。
哈利怔怔地看着。
他看着顾时辛低垂的、专注的侧脸,听着那闻所未闻的柔和吟唱,心中翻涌的酸涩、困惑、担忧,在这一刻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忽然意识到,顾时辛身上那种吸引着德拉科、也吸引着他自己的东西,或许并不仅仅是温和与强大,更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能够抚平创伤的宁静力量。
但同时,一个更深的疑问也随之浮现:顾时辛,你究竟是谁?你来自哪里?你为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代价又是什么?
邓布利多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在顾时辛和哈利之间流转,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站起身。
“让德拉科好好休息吧。哈利,你也需要回格兰芬多塔楼了。庞弗雷夫人给你开了请假条,明天的课可以不上。”
哈利也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他最后看了一眼床的方向,顾时辛也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顾时辛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哈利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疲惫,和一种… …无需言说的请求。
他在请他放心,也请他暂时离开。
哈利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转身跟着邓布利多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握住黄铜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顾时辛清晰而平静的声音,是对着邓布利多说的:
“教授,今晚我留在这里。”
哈利的动作顿住了。
邓布利多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哈利没有回头,手指用力,拧开了门把手。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转向邓布利多,语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
“教授,我… …我明天早上能来看看吗?”
邓布利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最终温和地点了点头:“当然,哈利。当然可以。”
哈利这才迈步走出校长室,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室内温暖的光线和那令他心绪不宁的身影。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独自一人走向格兰芬多塔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今天的每一个片段:德拉科的恐惧,顾时辛的果断,那面恐怖的魔镜,还有最后那首安抚人心的、陌生的歌谣。
以及,顾时辛那句“今晚我留在这里”。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