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痹感如同厚重的铅衣，沉沉地裹挟着意识，将张刃禾拖向无光的深海。父亲自毁时那精神湮灭风暴带来的剧痛、绝望与守护的意念碎片，如同沉船的锚链，拉扯着他不断下坠。右肩那片金属创口传来的虚无冰冷，是这黑暗深渊中最清晰的坐标。
“嘀…嘀…嘀…”
单调、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厚冰层传来的水滴声。
是维生仪器。他还活着。以一种被囚禁、被研究的方式活着。
“镇静剂注入完成…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神经驳接点能量逸散率降低至阈值内…启动‘冥渊’装置深层意识沉潜协议…”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审判的宣告，穿透了意识表层的混沌。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股更加强大、更加精准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合金液体，沿着连接在颈侧和太阳穴的管线，缓缓注入大脑的核心区域。意识最后一点挣扎的涟漪，被这股力量彻底抚平、冻结。
沉潜…
更深…更暗…
……
绝对的虚无。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没有“我”的概念。只有一片纯粹的、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极其微弱的光，如同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星火，突兀地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中亮起。
光点缓缓旋转、拉伸…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肩背挺拔如松，站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光晕之外，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
张刃禾残存的意识碎片被这光芒吸引，如同飞蛾扑火般缓缓凝聚。
父亲…？
那身影没有回头。只有一种沉重、疲惫、却又带着某种无法撼动坚定的意念，如同无声的潮汐，缓缓弥漫开来。
“刃禾…”意念无声，却清晰地震荡着张刃禾的意识，“…路…还没到尽头…”
“冥渊…不是枷锁…是火种…”
“用它…烧穿黑暗…”
“找到…星蚀的起源…那里…藏着终结一切的…答案…”
“深种…母巢…它们…只是腐坏的…果实…”
“摧毁根…才能…真正…解脱…”
意念如同断断续续的电波，传递着破碎的信息和巨大的决心。背影在光芒中显得愈发虚幻、透明。
就在这时！
“滋啦——！！！”
一声尖锐的、充满恶意的电子干扰噪音，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刺入这片意识空间！
光芒瞬间扭曲、黯淡！父亲那虚幻的背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
“侦测到异常意识波动…来源未知…判定为深层记忆回响干扰…启动意识净化协议…”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电子音，如同跗骨之蛆，在虚无中响起！
一股强大的、带着抹杀意志的冰冷数据流，如同银色的洪流，瞬间涌入这片意识空间！它蛮横地冲刷着父亲身影散发的意念光芒，试图将其同化、分解、彻底抹除！
“呃…”张刃禾残存的意识碎片发出痛苦的嗡鸣。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仿佛父亲最后留下的印记正在被强行剥离！
那虚幻的背影在数据洪流的冲刷下，变得更加稀薄，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但在彻底消失前，那意念却爆发出最后、最强烈的光芒！
“活下去！记住…起源之地！”
轰！
意念的光辉与冰冷的数据洪流悍然对撞！无声的爆炸在意识空间深处爆发！强烈的冲击瞬间将张刃禾那刚刚凝聚的意识碎片再次炸得粉碎！
意识彻底沉入无梦的、被强制净化的黑暗深渊。
……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闷雷，穿透厚重的金属壁垒，将张刃禾从强制沉潜的深渊边缘震醒了一丝微弱的知觉。
不是意识空间的撞击，是现实！
身体依旧被麻痹感包裹，沉重如铅。但他能“感觉”到身下冰冷的金属平台在轻微震动。能“听”到那“嘀…嘀…”声之外，隐约传来的、模糊却充满暴躁的呼喊。
“…冰块脸！你他妈听见没有！给老娘醒醒！”
“…开门！放我们进去！你们这群穿白大褂的混蛋！”
“…他到底怎么样了？！”
是宋瑜汐！还有…林昸？
他们…在外面？在试图…冲进来？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如同寒夜中最后一颗火星，瞬间穿透了层层麻痹和冰冷，试图点燃张刃禾沉寂的意识。他想回应！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哪怕是以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警告！外部干扰源持续存在！强度提升！目标潜意识场出现异常活跃…深种印记残留出现微弱共鸣反应…”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带着被打扰的不悦，“提升镇静剂输出功率！加强意识沉潜深度！隔绝外部声波传导！”
嗡——！！！
更强的电流和麻痹感如同冰水倒灌，瞬间将那丝刚刚燃起的火星彻底浇灭！意识再次被拖向更深的黑暗！宋瑜汐和林昸的声音如同被拉长的信号，迅速变得遥远、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不…不要…
绝望的呐喊被冻结在意识深处。
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张刃禾紧闭的眼角，一滴混合着冰冷与不甘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光滑的合金表面晕开一小片微不可察的水渍。
……
“该死！这门比训练营的晶柱还硬！”宋瑜汐喘着粗气，收回被反震力震得发麻的拳头，看着面前那扇厚重、冰冷、毫无反应的银灰色合金隔离门，琥珀色的猫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的左臂还打着固定夹板，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锐痛。
林昸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金属棍，站在她旁边，脸色苍白，胸前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他紧皱着眉头，看着隔离门上那闪烁的“高危隔离”红灯和复杂的生物识别锁：“硬闯不是办法。这里的防御等级太高了，我们的徽章权限被锁死了。”
“那怎么办？就看着冰块脸在里面被他们当实验品？！”宋瑜汐暴躁地低吼，“你没看到他肩膀上那鬼东西！那根本不是什么治疗！那是…是枷锁！”她想起破开观察窗时看到的景象——那冰冷的金属平面，那狰狞的能量纹路，那非人的气息——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冷静点，瑜汐。”林昸的声音带着疲惫，但依旧沉稳，“硬碰硬只会让我们也被关起来。我们需要信息，需要找到这里的弱点。”他的目光扫过走廊两端。这条通往张刃禾囚笼的走廊，除了这扇隔离门，只有光滑的墙壁和天花板嵌着的、散发着恒定冷光的灯带。远处，偶尔有穿着银灰色制服或白色研究服的身影匆匆走过，目光警惕地扫过他们，但并未靠近。
“弱点？”宋瑜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连清欢都联系不上！她的‘真理’徽章好像被这里的什么东西屏蔽了！”她看向不远处，靠墙坐着的白清欢。
白清欢脸色比林昸还要苍白，额头上贴着降温贴。她胸前的“真理”徽章光芒极其微弱，淡紫色的宝石内部，数据流如同陷入泥潭，流动得异常缓慢、艰涩。她纤细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型数据板上快速滑动，眉头紧锁。
“不是屏蔽…”白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凝重，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异常锐利，“是压制。一种极其强大、覆盖整个‘方舟’内部空间的广域能量-信息压制场。我的徽章…在被动防御这种压制，消耗巨大，运算能力被极大限制。”她指了指数据板上疯狂跳动的乱码和警告信息，“而且…这里的内部网络结构…非常奇怪。像是有很多层，层层嵌套，核心区域被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加密协议保护着，我的数据流根本无法渗透。”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那扇厚重的隔离门，又看向走廊深处：“不过…我捕捉到了一些…边缘的异常数据流。”
“异常？”林昸立刻追问。
“嗯。”白清欢点点头，手指在数据板上调出一段极其复杂的波形图，“在张刃禾父亲…失控爆发前后，整个‘方舟’的能量供应网络出现了多次剧烈的、短暂的波动。源头…似乎就在我们下方很深的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消耗能量，或者…在挣扎？而且…”
她将波形图放大，指向几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淹没在噪声中的尖峰：“…在这些能量波动的高峰期，压制场会出现极其短暂的、极其细微的…‘缝隙’。虽然转瞬即逝，但确实存在。像是…系统过载导致的瞬间漏洞？”
宋瑜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缝隙？能钻过去吗？”
“理论上…可以。”白清欢推了推眼镜，眼神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但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和定位。而且，需要强大的能量冲击作为‘钥匙’，在压制场最薄弱的瞬间，强行撕开一个足够我们通过的‘门’。”
她看向宋瑜汐胸前的“焚烬”徽章，又看向林昸：“瑜汐的‘焚烬’能量，爆发力足够强。林昸的‘斥域’力场，如果能精确引导爆发点…或许可以制造一个短暂的通道。”
“怎么做？”林昸立刻问道，握紧了手中的金属棍。
“我需要时间计算下一次能量波动高峰的精确时间和位置点。”白清欢的手指再次在数据板上飞舞起来，淡紫色的数据流在宝石中艰难地加速，“同时，我们需要一个…足够混乱的诱饵，吸引守卫的注意力，为我们制造行动空间。”
“诱饵？”宋瑜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琥珀色的猫眼闪过一丝熟悉的、属于“赤凰”的张扬和疯狂，“这个我在行！”
……
隔离门内，冰冷的囚笼。
强制沉潜的意识深渊中，一片死寂的黑暗。
突然。
一点暗红的光芒，如同深埋地底亿万年的邪恶之眼，在黑暗的最深处，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不是来自外界。不是来自宋瑜汐的呼喊或林昸的斥力。
这光芒，源自张刃禾意识的最底层，源自他那被压制、被“净化”的右肩创口深处，源自那丝如同顽固病毒般蛰伏的…深种印记！
一种冰冷、滑腻、如同亿万只虫豸在脑髓中爬行的低语，无视了镇静剂的麻痹和沉潜协议的封锁，如同最细微的毒针，直接刺入了张刃禾意识的最核心：
“…饥…饿…”
“…母巢…呼唤…”
“…力量…融合…”
“…释放…我…释放…你…”
“…钥匙…开启…盛宴…”
低语充满了原始的贪婪和诱惑，试图唤醒张刃禾体内被压抑的、对力量和吞噬的本能渴望。它在回应着某种遥远的、来自“方舟”深处某个地方的…呼唤？
张刃禾残存的意识碎片在这邪恶的低语中剧烈地颤抖、挣扎。父亲守护的意念烙印在灵魂深处发出微光，试图抵御这侵蚀。但低语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
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张刃禾那唯一完好的左手，五根手指猛地绷紧、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带血的月牙痕！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地转动！
“警报！警报！目标生理指标异常！脑波活动剧烈！深种印记残留活性异常升高！强制镇静协议受到未知干扰！”电子音再次尖锐响起，囚笼内红光疯狂闪烁！
“注入强化抑制剂！启动‘冥渊’装置深层意识锚定程序！隔绝一切外部及内部异常信号干扰！”冷酷的命令下达。
更强烈的麻痹感混合着某种冰冷的、试图强行“固定”意识的能量，再次注入张刃禾的身体。
那邪恶的低语在强化压制下，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毒蛇，迅速变得微弱、断续，最终…再次隐没于黑暗深处。
但张刃禾左手指尖抠出的血痕，和他眼角滑落的、混合着冰冷与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恐惧的泪水，无声地证明着…那低语留下的烙印。
如同在死寂的深渊里，投入了一颗微小却注定会掀起巨浪的…黑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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