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与晚风

潮湿的雨雾在玻璃窗上蜿蜒出细密的水痕，卡尔将黑色斗篷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穿过霓虹灯牌投下的暖黄光晕。甜品店门檐垂下的铃铛轻响，裹挟着奶油与焦糖的甜香扑面而来，让他不禁想起那具穿着珍珠白婚纱的女尸——同样甜腻得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里。”

低沉的嗓音从角落传来，卡尔循声望去，约瑟夫戴着银边单片眼镜，剪裁考究的黑色燕尾服熨帖地勾勒出修长身形，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握着雕花瓷勺搅动咖啡。烛台的暖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更衬得那双冰蓝色眼眸冷冽如霜。

卡尔微微颔首，在对面落座。服务生适时端来菜单，他的目光在“茉莉奶冻”和“百香果夹心饼干”间游移片刻，最终点了前者。余光瞥见约瑟夫挑眉的动作，他下意识攥紧了桌布。

“还是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约瑟夫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上次在庄园，你偷偷藏在棺材里的，不也是草莓蛋糕？”

卡尔浑身僵硬。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他在地下室给一具尸体化妆时，被突然造访的约瑟夫撞个正着。慌乱间，他把偷吃了一半的草莓蛋糕塞进棺材，却被对方一眼看穿。

“我……只是想让尸体看起来更安详。”他垂眸盯着桌布上的暗纹，耳畔传来约瑟夫低沉的轻笑。

“不必紧张，卡尔。”约瑟夫放下咖啡杯，瓷碟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反差很有趣——那个总是带着死亡气息的入殓师，居然会对甜食情有独钟。”

话音未落，服务生端着刨冰和茉莉奶冻走来。晶莹的刨冰上淋着琥珀色的糖浆，点缀着几颗新鲜草莓；茉莉奶冻盛在小巧的玻璃碗里，表面撒着细碎的茉莉花，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卡尔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拿起勺子挖了一勺奶冻送入口中。清甜的茉莉花香在舌尖散开，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余光瞥见约瑟夫正专注地盯着自己，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很好吃？”约瑟夫的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卡尔犹豫片刻，将剩下的半块奶冻推到他面前：“你可以试试。”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卡尔看着约瑟夫修长的手指握住勺子，舀起奶冻送入口中。对方睫毛轻颤，喉结滚动，冰蓝色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回味什么。

“确实不错。”约瑟夫放下勺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边缘，“不过，我更想看你吃甜食的样子。”

卡尔感觉脸颊发烫，慌乱地低头吃刨冰。细碎的冰渣混着糖浆滑入喉咙，凉意却压不住心底的燥热。他听见约瑟夫轻笑一声，随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

抬头望去，只见约瑟夫正翻开素描本，铅笔在纸面沙沙作响。卡尔这才注意到对方手边放着的相机——那台总是用来记录尸体最美瞬间的古董相机。

“别动。”约瑟夫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你现在的样子，很适合入画。”

卡尔僵在原地，任由对方专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约瑟夫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卡尔突然想起在庄园时，每次完成入殓工作后，约瑟夫总会带着相机来找他，说要记录“死亡最完美的姿态”。

那时他以为，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工具，用来满足对死亡美学的偏执追求。直到有一次，他在约瑟夫的画室里，看到了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人物穿着入殓师的服饰，正专注地为一具尸体化妆，背景是漫天飘落的樱花。

“画得还不错？”约瑟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我一直觉得，你为尸体化妆时的样子，比任何艺术品都要动人。”

此刻，卡尔望着眼前认真作画的男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放下勺子，伸手去够桌角的百香果夹心饼干。酥脆的饼干咬开，酸甜的果酱在口中爆开，缓解了些许紧张。

“给我一块。”约瑟夫放下素描本，伸手讨要。卡尔鬼使神差地将咬了一口的饼干递过去，见对方毫不犹豫地咬下剩下的部分，心跳陡然加快。

“比想象中好吃。”约瑟夫舔了舔嘴角的果酱，冰蓝色眼眸泛起笑意，“不过，还是奶冻更适合你。”

卡尔低头掩饰泛红的耳尖，却听见约瑟夫轻叹一声。

“卡尔，你总是这样。”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把自己封闭在冰冷的棺材里，却在面对甜食时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

窗外的月光越发清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卡尔握紧手中的勺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困在相机和画布里，寻找永远无法触及的完美？”

空气瞬间凝固。约瑟夫盯着他，冰蓝色眼眸泛起涟漪，随后轻笑出声：“看来，我们都在寻找救赎。”

他伸手越过桌面，指尖轻轻擦过卡尔泛红的脸颊。卡尔浑身紧绷，却没有躲开。

“或许，我们可以互相救赎。”约瑟夫的声音低沉而蛊惑，“就像这茉莉奶冻和百香果饼干——看似截然不同，却意外地相配。”

卡尔望着对方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想起在庄园的那些日子，每当他完成入殓工作，约瑟夫总会默默站在一旁，用相机记录下他疲惫却专注的模样。那时他以为，那只是艺术家对独特素材的执着，现在才明白，或许从那时起，某些情愫就已悄然生根发芽。

“好。”他轻声回应，伸手覆上约瑟夫放在桌上的手。窗外的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了两人交叠的手指，也照亮了甜品店角落两个孤独灵魂的彼此靠近。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刨冰的凉意、茉莉奶冻的清甜、百香果饼干的酸甜，都不及眼前人眼中的温柔。在这个被甜香萦绕的夜晚，霜雪与晚风终于相遇，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温度。

𝗧𝗼 𝗯𝗲 𝗰𝗼𝗻𝘁𝗶𝗻𝘂𝗲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