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厉爸爸看着眼前这个细心剥好的橘子，再看看叶舒阳清澈温和的眼睛，脸上的失落被一丝复杂的动容取代。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拿起那瓣橘子，慢慢放进嘴里。那熟悉的甜味里，似乎又多了一点别的滋味。叶舒阳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有多言，转身朝着厉南洲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厉南洲很恋家，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记忆里最鲜明的画面，是大学时代。那时他住在学校宿舍，明明离家不过一小时车程，却常常因为短短一周见不到父母而变得低落沮丧。他会像被抽走了阳光的向日葵，蔫蔫地趴在课桌上，跟我絮叨着家里阳台新开的花，或者妈妈又做了什么他惦记的菜。那份对家的眷恋，纯粹、直白，带着少年人毫不掩饰的依赖。

可如今，他的事业版图越铺越大，行程表被塞得密不透风。回家的次数，早已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月一次，甚至更久。机场、酒店、片场成了他更常驻足的“家”。我渐渐发现，分别时，他不再像大学时那样流露出明显的难过。他会干脆利落地拥抱父母，说一句“走了，别担心”，然后转身，背影挺得笔直，步履匆匆地汇入人潮，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聚少离多的节奏。

但是——

这个“但是”，藏在他随身携带的旧钱夹里。那是一个用了很多年、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皮夹。无数次，在他等飞机、或者在片场短暂的休息间隙，在我以为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漂泊时，他会习惯性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翻开钱夹最深处的那层卡位。指尖小心翼翼地捻出那张被塑封保护起来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他还是少年模样，笑容灿烂地站在父母中间，背景是他们家那栋爬满藤蔓的老房子。那是他心底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角落。

这张照片，曾是我们大学时光里一个甜蜜又带着期许的符号。他总爱把它抽出来，带着点狡黠又无比认真的眼神，递到我眼前，指尖轻轻点着照片上他身边特意留出的那一点空白，问：

厉南洲“舒阳，你看，这里是不是还缺个人？你什么时候……愿意加在这上面”？

那时的问句，带着青春无畏的笃定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而此刻，在厉家这间弥漫着他熟悉气息的卧室里，看着他沉默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再次摩挲着那张照片的边缘，看着他父母晚餐时眼中强忍的不舍，再想到今晚这猝不及防却无法回头的“公开”……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心，如同破晓的晨光，瞬间穿透了我心中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我想，那个他追问了无数次的“什么时候”……

或许，就是现在吧！

我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暖黄的灯光下，厉南洲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肩膀微微下塌，背影在柔光里勾勒出一道沉默而略显寂寥的弧线。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那份落寞的气息。

叶舒阳“南洲”，

我轻声唤他，走到他身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我的靠近似乎让他绷紧的脊背放松了一瞬。他侧过头，眼底还带着未完全散去的、如薄雾般的失落。

叶舒阳“想拍照吗”？

我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清晰地荡开。

厉南洲明显怔住了。他眼中的薄雾骤然被点亮，像瞬间燃起的星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厉南洲“拍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从贴身钱夹最里层，珍而重之地抽出了那张已经泛黄、边角被摩挲得异常光滑的旧照片。他捏着照片的一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一种求证般的急切，将它递到我眼前，声音有些发紧：

厉南洲“你……指的是这张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确认。

叶舒阳“嗯”！

我迎着他的视线，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角漾开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那片名为“失落”的薄冰，在“确认”的温度下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和暖意。

就在这一瞬，我的心声无比清晰：以后，当你想家的时候，当漂泊的孤独感袭来时，看到这张新照片上，就站在你身侧的我，那份蚀骨的难过和无法排解的失落，会不会稍稍被冲淡一些？我不愿看到离开了家的你，在事业的汪洋里，变成一叶没有依靠、只能独自承受风浪的孤船。厉南洲，从此刻起，你有属于你自己的第二个港湾了。它的名字，就叫叶舒阳。这里，随时为你亮着温暖的灯，储备着无尽的爱意。永不熄灯，永不打烊。

这无声的宣告在我心中激荡，化作眼底更加柔和坚定的光。

厉南洲像是瞬间接收到了我所有未宣之于口的心意。他猛地站起身，刚才的落寞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明亮的光彩。

厉南洲“等我”！

他声音里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几乎是冲出了房间。

很快，客厅里就传来了他兴奋的召集声：

厉南洲“爸！妈！可乐！百香果！快来！拍照了！拍新的全家福”！

百香果是厉南洲家的一只矮脚猫，纯黑色的。

脚步声、欢笑声、金毛犬“可乐”兴奋的“汪汪”声，以及那只叫“百香果”的傲娇猫咪被强行从猫爬架上抱下来时不满的“喵呜”声，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厉家父母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懵，但看到他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立刻也感染上了喜悦。

客厅最明亮的那盏灯下，沙发被稍稍整理。厉南洲紧紧牵着我的手，站在父母中间。厉爸爸抱着还在试图挣脱的“百香果”，厉妈妈则搂着兴奋地摇尾巴的“可乐”。我们彼此依偎，脸上都洋溢着最真实的、毫无保留的笑容。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响起，定格了灯光下每一张幸福的笑脸，也郑重地按下了一个全新的开始键。

这一张崭新的全家福，不再有特意留出的空白。

它不仅仅是一张照片，更是我们向彼此、向未来交付的郑重承诺。

它，正式开启了属于厉南洲和叶舒阳人生的、紧密相连的下一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