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刺耳的嗡鸣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宴会厅凝固的奢华泡沫里。前一秒还衣香鬓影、笑语晏晏的名流们,此刻像被惊散的鸟雀,仓惶四顾,低声惊呼混杂着杯盘碰撞的脆响,将这片金玉其外的空间彻底拖入混乱的泥沼。
苏枝站在风暴眼中心,裙摆上的蓝宝石碎光冰冷地硌着皮肤。大哥苏繁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些,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冰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下颌绷紧的线条透露出极致的压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如刀,沉沉地钉在脚边那枚敞露着“砒霜”的袖扣上,又缓缓抬起,扫过苏枝惨白却强作镇定的脸,最终投向门口闪烁逼近的警灯。那目光里翻涌的,是苏枝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审视和一种近乎暴戾的寒意。
“大哥…袖扣…好可怕…”苏枝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恐惧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她像只受惊过度的雏鸟,一头扎进苏繁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精壮的腰身,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冷冽松木气息的西装前襟,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货真价实、滚圆如珍珠的眼泪——瞬间涌出,浸湿了他昂贵的面料。她的呜咽破碎而逼真:“那是什么?是毒药吗?大哥…我好怕…他们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她感觉到苏繁的身体在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诉中,极其细微地僵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抬起,似乎想推开她,又似乎想安抚,最终只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迟疑地、略显僵硬地落在了她剧烈耸动的后背上。那姿态,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某种带着距离的钳制。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丝毫波澜,像冰冷的金属摩擦,“交给警察。” 然而,苏枝却清晰地捕捉到他胸腔深处,那一下异常沉重的心跳。
混乱中,另一股力量猛地冲了过来,带着浓郁的奶油甜腻气息和尚未平息的狼狈。
“小祖宗!你搞什么鬼!” 二哥苏茂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愠怒。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干涸的奶油,那向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几缕刘海垂在额前,配上他此刻惊愕又受伤的表情,彻底撕碎了影帝的光环。他想去拉苏枝的肩膀,却被苏繁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苏茂看着埋在苏繁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又看看地上那滩狼藉的蛋糕和自己还沾着糖霜的手指,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深切的、带着后怕的困惑:“枝枝…你刚才…什么含笑半步癫?你吓死二哥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那双惯会放电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真实的担忧和不解。苏枝透过朦胧的泪眼(硬挤出来的)瞥向他,心念电转。二哥的震惊和受伤不像伪装,至少此刻不像。那前世监控里冰冷的眼神……难道真是误会?或者,他根本不知情?
“二哥…”她抽噎着,从苏繁怀里微微侧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茂,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颤抖,“蛋糕…蛋糕上有怪味!像…像杏仁烂掉了!我…我害怕…” 她把对毒药气味的恐惧,巧妙地嫁接在了“噩梦”和“怪味”上。
苏茂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猛地看向地上糊成一团的蛋糕,眼神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人群边缘的骚动升级成了冲突的漩涡!
“放开!林烬!你说话!” 苏叶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嘈杂。
苏枝猛地转头。
苏叶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死死揪着林烬的卫衣领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单薄的布料撕裂。他脸上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恐惧和一种天塌地陷的茫然,眼眶赤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你利用我!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害我姐姐?!那个实验…那些东西…是不是毒药?!你说啊!”
被如此激烈地质问和撕扯,林烬依旧安静得可怕。他的卫衣帽子彻底滑落,露出一张过分苍白、轮廓却异常清晰的脸。碎发遮住了些许眉眼,只余下高挺的鼻梁和薄削的、几乎没有血色的唇。他没有试图挣脱苏叶的手,甚至没有看这个情绪崩溃的少年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性的冰锥,穿透混乱的空气,再次精准无误地、牢牢地钉在了苏枝的脸上。
那眼神,空洞,漠然,却又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专注。仿佛周遭的尖叫、警察涌入的呵斥、苏叶的泣血质问,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只是在观察,在评估,评估一件……有趣的实验品在极端刺激下的反应。
然后,在苏枝与他对视的瞬间,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那抹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唇角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丝丝。冰冷,玩味,带着一种洞悉猎物挣扎的、纯粹的兴味盎然。
像毒蛇终于锁定了目标,无声地吐出了信子。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枝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这个林烬……远比毒药更让她感到危险!
“警察!所有人保持原地不动!无关人员退后!” 身着制服的警员迅速控制了场面,隔开了人群。为首的警官面容严肃,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地板上那枚敞露着白色粉末的蓝宝石袖扣上,眼神骤然锐利。
苏繁立刻松开苏枝(那钳制的力道消失,苏枝心底反而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用他那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沉稳语调与警方交涉,试图将影响降到最低。苏茂也迅速整理情绪,试图用他影帝的公关本能配合解释。
混乱稍稍被压制,但无形的紧绷感却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苏枝趁机用指尖抹掉碍事的珍珠眼泪,目光焦急地在混乱攒动的人头中搜寻。柳蔓青!她刚才的警告绝不是幻觉!
找到了!
柳蔓青正被一位女警礼貌地拦在稍远处,烈焰般的红裙在满场惊惶中依旧扎眼。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努力维持住了那份属于柳家千金的骄傲。当苏枝的目光终于捕捉到她时,柳蔓青也正看向这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骤然相撞。
柳蔓青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之前的惊恐和绝望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凝重。她飞快地、极其隐蔽地扫了一眼正与警察交涉的苏繁,又看了一眼情绪激动被警察暂时安抚的苏叶,最后,目光再次钉回苏枝脸上。
没有口型。
这一次,柳蔓青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的警告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尖刺。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只有苏枝能捕捉到。那眼神传递的信息比语言更直白、更惊悚:
闭嘴。什么都别说。危险。无处不在。
紧接着,她红唇微微一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的催促:
“香料!”
苏枝的心猛地一沉!香料?什么香料?她拼命回想,前世毒发时,除了杏仁的苦涩,似乎……确实有一股极其淡的、被甜腻掩盖的……难以形容的异香?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带着特殊甜暖气息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拂过。苏枝的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这气味……
她猛地扭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人群缝隙中,一个穿着侍者制服、正低着头快速收拾地上狼藉的年轻男人侧影。那气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极其淡雅、带着木质暖意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的……特殊香料的味道!
这味道,和前世死亡时最后闻到的异香,瞬间在她脑海中重合!
那侍者似乎察觉到苏枝过于锐利的注视,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更快地清理完面前的污渍,端起托盘,低着头,迅速而无声地朝着后厨通道的方向退去,身影即将消失在厚重的门帘之后。
“等一下!”苏枝几乎是脱口而出,心脏狂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那侍者的背影在门帘处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警察看向她:“这位小姐,有什么事?”
苏繁和苏茂也皱眉看向她。
苏枝张了张嘴,柳蔓青那警告的眼神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视网膜上。
凶手……不止一个……
香料……
那个侍者……
她看着警察审视的目光,看着大哥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二哥惊疑未定的脸,看着弟弟苏叶茫然又痛苦的神情,再看向林烬那隐藏在人群阴影里、依旧牢牢锁住她的冰冷视线……
一股巨大的、比面对毒蛋糕时更甚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她躲过了一杯穿肠毒药,却仿佛跌入了一个由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组成的黑暗森林。每一条,都可能致命。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向那侍者消失的方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恐惧碾压后的、刻意放大的茫然和虚弱:
“那个…那个侍者小哥…他身上…有股味道…”她吸了吸鼻子,眼神空洞,像是在努力回忆一个荒诞的梦境,“…好像…好像是我刚才‘梦’里,含笑半步癫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又有点怪怪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
苏繁的眉头瞬间锁死。
苏茂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警察的神情更加严肃,立刻有人朝着后厨通道追去。
而柳蔓青,在人群之后,看着苏枝那副“惊魂未定胡言乱语”的模样,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丝,但那眼神深处,忧虑却更加浓重。
只有林烬。
阴影里,他那双冰冷的、注视着苏枝的眼睛里,那抹兴味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