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信号消失后的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被更刺耳的警报和指挥长嘶哑的咆哮打破：“搜救！立刻启动一级搜救预案！所有待命搜救机组、地面分队！坐标XXX，XXX！重复，坐标XXX，XXX！目标‘雷暴’，首席试飞员邓放！生死不明！立刻行动！”

塔台瞬间化作战场指挥中心，电话、指令、坐标信息疯狂传递。巨大的落地窗外，数架涂着橘红色救援标志的直升机和固定翼搜救机顶着狂暴的风雨强行起飞，如同扑向风暴的飞蛾，瞬间消失在翻腾的墨色云层中。地面，满载搜救队员的越野车轰鸣着冲出车库，碾过积水，冲向基地外围广袤而危险的戈壁山峦地带。

希望渺茫。所有人都清楚。在如此极端恶劣的气象条件下，在“雷暴”最后失控时那恐怖的高度和速度下，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没有人说出口，没有人放弃。那是邓放！是基地的灵魂！是共和国的长空之王！

林晚如同木偶般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离开了塔台。冰冷的雨水抽打在她脸上，混合着泪水，一片咸涩。她站在航医中心门口的雨棚下，看着外面如同末日般的景象，听着头顶直升机引擎在风暴中挣扎的轰鸣，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去。邓放死了？那个冷硬、沉默、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男人……就这样被那该死的“隐患”吞噬了？她应该感到解脱吗？因为哥哥的仇，某种意义上，被这架“雷暴”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为什么眼前全是他在档案室里那复杂痛苦的眼神，在机库角落抚摸哥哥飞行夹克时那转瞬即逝的脆弱？

不！他不能死！他还没有说出真相！他还没有为哥哥正名！那张纸条上的“否则”后面是什么？那个“他们”到底是谁？！他死了，哥哥的冤屈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一股近乎疯狂的执念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伤和恐惧。林晚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转身冲进航医中心，直奔主任秦卫国的办公室。

“主任！我请求加入地面搜救队！”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地板上。

秦卫国正焦头烂额地接着电话，闻言猛地抬头，看着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却眼神亮得吓人的林晚，眉头紧锁：“胡闹！小林，你现在的情绪状态不适合！外面什么天气你不知道吗？太危险了！”

“我是航医！”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邓放如果还活着，他需要第一时间专业的医疗救护！多一个航医就多一分希望！我对基地外围地形，特别是……特别是三年前S-XX事故点附近的地貌有过研究！可能对判断‘雷暴’可能的坠机区域有帮助！” 她抛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也是唯一可能被接受的理由。

秦卫国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锐利，仿佛要看穿她内心真正的目的。时间紧迫，每一秒都关乎生死。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电话快速交代了几句，然后抓起桌上的对讲机：“搜救三队！立刻派一辆车到航医中心门口！接上林晚医生！快！”

狂暴的风雨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鞭子，疯狂抽打着车身。越野车在泥泞崎岖、能见度不足十米的戈壁山路上艰难地颠簸前行，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车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凝固，搜救队员们全副武装，脸上写满了紧张和疲惫。林晚紧紧抓住车顶的扶手，身体随着剧烈的颠簸不断撞击着车门。胃里翻江倒海，但她死死咬着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的目光透过被雨水糊住的车窗，死死盯着外面混沌一片的黑暗，脑海中飞速回忆着哥哥事故报告里提到的地形特征、风向影响、以及邓放失联前的最后坐标和可能的失控轨迹。

“不行！风太大了！前面山体有滑坡迹象！不能再往前开了！” 司机对着对讲机嘶吼着，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泥泞中滑行了一段，险险停在一个陡峭的山坡边缘。

“下车！徒步搜索！” 搜救队长当机立断。

林晚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沉重的医疗急救包，跟着队员们跳下了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狂风几乎要将她吹倒，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她跟在队伍后面，努力睁大眼睛，在强光手电划破的雨幕中搜寻着任何可疑的痕迹——金属碎片？油污？降落伞？……或者……残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希望随着体力的消耗和恶劣环境的折磨在一点点熄灭。搜救队长的对讲机里不断传来其他分队毫无进展的汇报和指挥中心沉重的叹息。绝望的气氛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渗透进每一个人的骨髓。

林晚的体力几乎透支，冰冷的雨水带走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提议换个方向时，目光无意中扫过右前方一处被狂风刮得光秃秃的山脊线。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

三年前哥哥坠机的地方……也是在一片背风的、相对隐蔽的山坳里！当时的事故报告分析，飞机在最后失控阶段受到强侧风影响，有向背风面偏航的趋势！而邓放失联前，“雷暴”最后的失控姿态和高度……会不会也……

“队长！”林晚用尽力气嘶喊，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去那边！右前方那个山坳！背风面！快！” 她指着风雨中模糊一片的山影。

队长愣了一下，看着林晚眼中近乎疯狂的坚持和笃定，又看了看那片地形，猛地一挥手：“听林医生的！转向！目标右前方山坳！加快速度！”

队伍在泥泞和乱石中艰难转向，朝着林晚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山坳的入口被茂密的、在狂风中疯狂摇摆的灌木丛和乱石堆阻挡。搜救队员们用砍刀和工兵铲奋力开路。

突然，一个眼尖的队员指着前方惊叫起来：“有烟！有烟冒出来！不是雨雾！”

所有人的精神猛地一振！强光手电齐齐扫过去！穿透层层雨幕和摇曳的枝叶，在靠近山坳底部的一片相对平缓的密林中，隐约可见一股淡淡的、带着刺鼻焦糊味的青烟，正顽强地从一堆扭曲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巨大残骸中升起！

“是‘雷暴’！快！” 队长声音都变了调！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队员，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冒烟的残骸冲了过去！荆棘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泥水溅满了全身，她浑然不觉！

冲过最后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一架严重损毁的战机残骸斜插在几棵被拦腰撞断的大树中间。机身扭曲变形，机翼断裂，蒙皮撕裂翻卷，露出里面狰狞的线路和结构。熊熊大火似乎被暴雨暂时压制，但多处仍在冒着浓烟和零星的火苗。刺鼻的航空燃油味和烧焦的金属、塑料气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最触目惊心的是驾驶舱部分。前风挡玻璃完全碎裂，座舱盖扭曲变形，严重向内凹陷。一个人影——穿着熟悉的抗荷服——被死死地卡在变形的驾驶舱座椅和扭曲的仪表台之间！头盔歪斜着，露出半张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脸——正是邓放！

他还活着！

林晚清晰地看到，他的胸口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虽然微弱，但那确实是生命的迹象！

“邓放！” 林晚嘶喊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激动，扑到了严重变形的座舱旁。

“林医生！小心！可能有未爆弹和燃油泄漏！” 搜救队员焦急地提醒，同时迅速展开警戒和灭火。

林晚置若罔闻。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个被卡在钢铁囚笼里、生命垂危的男人。这一刻，什么恨意，什么怀疑，什么秘密，统统被抛到了脑后。她只有一个身份——医生！她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浇在她的头上、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快的速度评估邓放的伤势：头部有开放性创口，血流不止；胸口被变形的操纵杆顶住，可能存在肋骨骨折和内出血；左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明显骨折；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需要立刻止血！建立静脉通道！准备破拆工具！快！” 林晚一边对着赶过来的队员嘶吼，一边迅速打开医疗包，动作快得惊人。她扯出大块的止血纱布，不顾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手指，用力按压在邓放头部还在渗血的伤口上。鲜血混着雨水和污泥，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和纱布。

一名队员递过便携式破拆钳。林晚和另一个队员合力，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撬开挤压在邓放胸前的扭曲金属构件。每一次微小的撬动，都伴随着邓放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像刀子一样割在林晚心上。但她不能停！

“撑住！邓放！你给我撑住！” 她一边用力，一边对着昏迷的邓放大声喊着，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他，“你还没说出真相！你不能死！听见没有！”

终于，胸口的压迫被解除了一部分。林晚迅速将听诊器贴在邓放满是血污的胸口，仔细分辨着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音。她迅速给他戴上氧气面罩，建立静脉通路，注入强心升压药物……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迅速，与死神争分夺秒。

就在搜救队员准备用液压扩张器进一步破拆卡住邓放左腿的舱壁时，林晚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邓放紧握的右手。

即使在深度昏迷和剧痛中，他的右手也死死地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而在那紧握的拳头边缘，一抹暗金色，混合着刺目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血迹，顽强地露了出来！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掰开邓放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熟悉的、边缘带着磕碰痕迹的飞行徽章，静静地躺在他血迹斑斑的掌心。金色的鹰翼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折射着不屈的光芒。那正是哥哥林越的！徽章表面沾染的，既有邓放自己的血，也有……早已干涸发暗的、属于三年前的血迹！

而徽章冰冷的金属背面，紧紧地压着一张被血水浸透了大半、边缘已经破损的折叠纸条！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颤抖着，用沾满鲜血和雨水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张染血的纸条从邓放紧握的手中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