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暴的余威尚未完全平息，基地内部却已掀起了一场更为猛烈的地震。

林晚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却眼神坚定如磐石地闯入基地最高指挥官办公室，将染血的纸条、带血的徽章以及暗格中那份沉甸甸的铁证，重重拍在指挥官面前。她没有哭诉，没有控诉，只是用最清晰、最冷静、也最悲愤的声音，陈述了哥哥林越的冤屈，邓放背负的真相，以及副总师陈振邦的罪行。

基地最高指挥官，一位头发花白、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将军，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证据，听着林晚字字泣血的陈述，脸色由震惊转为铁青，最终化为雷霆般的震怒！他一拳砸在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跳起：“无法无天！丧心病狂！给我查！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严惩不贷！”

军事检察机关的介入迅如疾风。在铁证面前，陈振邦及其同伙的抵抗显得苍白而可笑。篡改数据的原始记录被找到，涉事工程师（被威胁或收买）的心理防线被突破，当年事故调查中被刻意忽略的疑点被重新翻出……一张精心编织了三年、企图将英雄污蔑为意外、将罪恶掩盖在“项目大局”之下的黑幕，被彻底撕开！

基地的气氛凝重而肃穆。曾经位高权重的副总师陈振邦被带走调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震惊、愤怒、惋惜、后怕……各种情绪在人们心头交织。林越的名字，再次被频繁提起，这一次，伴随着的是“英雄”、“真相捍卫者”、“不屈的脊梁”这样的词汇。迟到了三年的正义，终于带着沉重的回响，降临在这片曾被阴霾笼罩的天空下。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灯光惨白。林晚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的邓放。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而依赖着机器，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紧闭着，只剩下生命最原始的脆弱。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多处骨折，严重内出血，颅脑损伤，肺部挫伤……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奇迹，但康复之路漫长，且极有可能留下永久性损伤，重返蓝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林晚的心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恨意，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已然消散。他并非加害者，而是另一个沉重的受害者，一个背负着愧疚与责任、在黑暗中独自跋涉的孤独行者。看着他此刻毫无生气的模样，那些冰冷的回避、严厉的警告，都化作了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痛楚。她恨不起来，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悲悯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挂。

不知过了多久，监护仪上的数据似乎平稳了一些。护士示意可以短时间探视。林晚穿上无菌服，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病房里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她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邓放缠满绷带、却依旧骨节分明的手上。那枚带血的飞行徽章，被她用酒精仔细擦拭干净，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她轻轻拿起邓放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他的手冰凉。林晚小心翼翼地将哥哥的徽章，轻轻放在他的掌心，然后用自己微暖的手，轻轻合上他的手指，让他虚握着这枚承载了太多血泪与情谊的信物。

“哥，”她对着昏迷的邓放，也像是透过他在对天上的林越低语，“徽章……我替你拿回来了。真相……也替你讨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邓放……你也……要撑住。”

就在她准备抽回手时，邓放那只被她握着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像蝴蝶翅膀的震颤！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邓放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的蝶。终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是模糊的，涣散的。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后，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最终，那失焦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落在了病床边的林晚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没有冰冷的回避，没有警告的凌厉，没有档案室里的剑拔弩张。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重伤后的虚弱、迷茫，以及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空隧道、终于找到一丝光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解脱，有愧疚，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来微弱的气流摩擦声。

林晚读懂了他无声的询问。她看着他，看着这个背负了太多、几乎被压垮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赤裸裸的、不再掩饰的痛苦和脆弱。心中最后一点坚冰，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她微微俯下身，凑近他耳边，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都结束了，邓放。” 她顿了顿，看着他那双瞬间涌起巨大情绪波澜的眼睛，“证据……我找到了。陈振邦……已经被控制了。我哥他……是清白的。真正的英雄。”

邓放的眼睛骤然睁大了一些！瞳孔深处，仿佛有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释然、巨大的悲伤、以及那积压了三年、终于得以卸下的沉重愧疚……所有的情绪在他眼中猛烈地翻腾、交织！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细小伤痕的眼角，无声地滑落，迅速没入鬓角的绷带里。

他再次试图开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急切而艰难。

林晚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别急，你伤得很重。先养好身体。” 她看着他那双写满了千言万语、却无法倾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写的……我都看到了。三年前……不怪你。”

这轻轻的一句“不怪你”，仿佛抽走了邓放最后支撑着清醒的力气。他眼中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那沉重的、仿佛背负了一生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这句迟来的谅解，轰然碎裂。极度的疲惫和放松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再次陷入昏睡。但这一次，他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紧握着徽章的那只手，也微微松开了力道，仿佛终于放下了什么。

林晚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又低头看了看他掌心那枚染着新旧血迹的飞行徽章。窗外，肆虐了数日的台风“海燕”终于渐渐远去，风雨渐歇。一缕微弱的、金红色的夕阳，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缝隙，斜斜地照射在病房洁白的墙壁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长空之下，血与火的篇章似乎翻过了一页。但逝者已矣，生者……前路依旧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