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
烈士陵园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显得格外肃穆。阳光温暖地洒在花岗岩的墓碑上,映照着上面镌刻的名字和永恒的笑容。没有了风沙的呜咽,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如同低沉的、永恒的安魂曲。
一场迟到了三年、却更加庄严隆重的追思会在这里举行。基地的主要领导、飞行员代表、地勤人员、航医中心同事……肃穆地站在林越烈士的墓前。黑色的墓碑上,林越那张年轻飞扬、眼神锐利如鹰的照片,在阳光和鲜花的簇拥下,仿佛重新焕发出了生命的光彩。
基地最高指挥官亲自宣读了对林越同志的追授决定和表彰通报。当“忠诚无畏、坚持真理、为捍卫国家航空事业安全英勇献身的英雄试飞员”的称号响彻陵园上空时,人群中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迟来的正义,终究抚慰了英灵。
追思仪式的最后环节,一个身影拄着拐杖,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到林越的墓前。
是邓放。
他依旧清瘦,脸色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曾经挺拔如松的身姿因重伤和长期的卧床而显得有些佝偻。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生死、卸下了重负之后,却沉淀下一种更为深邃、更为沉静的力量,如同被风暴洗礼过的深海。
他拒绝了旁人的帮助,独自站稳。目光长久地、深深地凝视着墓碑上战友那张永不褪色的笑脸。阳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哀思与释然。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手,将一枚崭新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长空勇士”勋章,轻轻放在林越的墓碑前,紧挨着那束洁白的菊花。
然后,他微微俯下身,靠近墓碑,用只有墓碑和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越子,兄弟……”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仿佛在吞咽着巨大的情绪。
“……欠你的,还清了。”
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如同一个尘封多年的誓言,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他直起身,对着墓碑,挺直了脊梁,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敬了一个标准而缓慢的军礼。阳光落在他身上,在那身笔挺的军装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也照亮了他眼角悄然滑落的一滴泪。
林晚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秋风吹拂着她的短发,也吹干了眼角悄然滑落的泪水。她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望着哥哥墓碑前那枚崭新的勋章,望着邓放那依旧带着伤痛却终于挺直的背影。心中那片因哥哥离世而荒芜了三年的冻土,似乎在这秋日的阳光和这迟来的告慰中,悄然松动,萌发出了一丝新绿。
追思会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林晚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哥哥墓前,放下自己带来的一束白菊。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哥哥永远年轻的面庞,低声说:“哥,安心吧。天……晴了。”
远处机场的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却又无比熟悉的轰鸣声!那是经过彻底技术整改、浴火重生后的“雷暴”战机,由新一代的优秀试飞员驾驶着,正昂首冲向蔚蓝的苍穹!银灰色的战鹰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和力量,引擎的咆哮声如同宣告着新生与不屈的誓言,响彻长空!
林晚抬起头,眯起眼睛,望着那架在蓝天下自由翱翔的战机。阳光有些刺眼,却温暖而明亮。她知道,邓放可能再也无法亲自驾驶这样的战机冲上云霄,但他作为高级飞行教官和试飞顾问,他的经验、他的精神,将融入新一代飞行员的血液里,继续守护这片他们用生命和热血捍卫过的蓝天。
黄昏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林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出航医中心大楼。她下意识地走向基地康复中心的方向。
在康复中心后面那片洒满金色余晖的草坪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拄着拐杖,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的轻微摇晃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夕阳给他孤独而倔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是邓放。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喘息着,缓缓地转过头来。
目光,穿越了十几米的距离,穿越了温暖的夕阳,落在了林晚身上。
没有躲避,没有冰冷,没有复杂的警告。
只是平静地、微微地,颔首。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血与火的隔阂。
林晚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没有说话,没有靠近。
只是站在原处,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远远地望着他。
望着他在夕阳下艰难复健的身影,望着他额角的汗珠,望着他那双沉淀了太多、却终于归于平静的眼眸。
长空之下,风掠过树梢,带着远方新战机起飞的、充满力量的轰鸣。那声音,是哀悼,是告别,更是……生生不息的新生。
关于伤痛、愧疚、原谅与守护的故事,在这片承载着光荣与梦想、也浸染着血与火的大地上,如同那架冲向蓝天的战鹰,才刚刚真正地,展开了它的翅膀。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