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BPA总部，地下七层，S级休息区。

空气里弥漫着能量饮料的甜腻和金属冷却液的微腥。本该是战前简报的肃穆时刻，却被一声拔高的、带着夸张咏叹调的男声彻底撕裂。

“——美！是超越生死的终极力量！是刺破虚妄的永恒之光！” 苏妄言张开双臂，身上那件缀满蕾丝蝴蝶结、蓬度惊人的粉红色洛丽塔裙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仿佛一朵盛开的、有毒的食人花。“而鄙人，就是这力量的化身！行走于深渊边缘的破碎之美！”

江屿川额角青筋暴跳，像一尊即将喷发的火山。他高大的身躯堵在更衣室门口，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苏、妄、言！三秒钟，把这身破布给我扒下来！否则我不介意帮你‘物理拆卸’！” 他声音里的寒气让休息区的温度骤降十度。

何无虞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合金椅上，捧着一杯热可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冷的面容。他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在那粉红裙摆第N次扫过江屿川的作战靴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在杯壁上敲了一下。

“哎呀呀，江哥，你这叫不懂欣赏！” 苏妄言灵活地一个滑步，躲开江屿川抓来的铁掌，像只花蝴蝶般飘到何无虞身后，探出脑袋，“你看小何何多淡定！这叫境界！懂不懂？穿上它，我感觉自己就是混沌中的秩序之光！是……”

“是行走的靶子。” 江屿川咬牙切齿地打断他，强压着把人连裙子一起塞进回收粉碎机的冲动，“我们是S级执行官！不是马戏团小丑！异端可不会因为你穿得像块翻糖蛋糕就手下留情！”

“错！大错特错！” 苏妄言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一脸“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悯，“这叫战略迷惑！心理战术！在它被我这惊世骇俗的美貌震慑的0.1秒，胜负已……”

“叶屿呢？” 江屿川懒得再听他鬼扯，烦躁地环视一周，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那个总是第一个到，靠在角落闭目养神，或者对着战术板写写画画的身影，罕见地缺席了。这种缺席在苏妄言制造的视觉污染中，显得格外突兀。

“哦，叶屿啊，” 苏妄言终于舍得从何无虞背后挪出来一点，整理着被江屿川抓乱的肩带，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接了个私人小活儿，B级的‘遗忘海’，说是去去就回，赶得上下午的‘荣山’协作任务。估计这会儿正泡在哪个深海温泉里摸鱼呢。” 他话音刚落，腕上的BPA特制通讯器轻微震动，一条加密信息弹出，标记着“遗忘海-环境解除初步报告（叶屿）”，内容简洁到极致：“区域稳定。目标清除。返程中。” 发送时间：五分钟前。

“看吧！” 苏妄言得意地扬了扬手腕，粉色的蕾丝袖口晃得江屿川眼睛疼，“我就说……”

江屿川没理他，目光却沉了沉。遗忘海……评级虽低，但那片沉没着无数秘密与亡魂的鬼蜮，充满了扭曲的空间褶皱和精神侵蚀迷雾，是阴沟翻船的高发地带。一个人？他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澜，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冰冷的石子。他甩甩头，将这归结为对苏妄言持续精神污染产生的应激反应。

遗忘海深处。

没有光。只有永恒涌动的、粘稠如墨的黑暗。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发出沉闷的呜咽。叶屿悬浮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单兵作战服的抗压模块发出濒临极限的呻吟。他手中的高周波切割刃散发着幽冷的蓝光，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冰冷地映照着他前方那个……噩梦般的造物。

它像是由无数深海生物的残骸、腐败的船只龙骨以及某种蠕动着的、散发不祥荧光的粘稠物质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巨大聚合体。几十只形态各异、闪烁着冰冷恶意的复眼镶嵌在它的“躯体”各处，死死锁定着渺小的叶屿。无数条由扭曲骨骼和金属碎片构成的触手正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包围过来，搅动着冰冷刺骨的海水。

B级？开什么玩笑！

叶屿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这能量波动……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性的恶意，绝对达到了S级，甚至更高！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情报被严重污染了！

他眼中惯常的慵懒和讥诮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和燃烧的冷静。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B级的身体素质在深海高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肌肉纤维在哀鸣，骨骼承受着千钧重压。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钢针。但这一切，都无法撼动他此刻凝聚到极点的意志。

通讯器？早就在进入这片异常水域核心时就成了废铁。更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感知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粘稠的油污，对水流、压力、甚至方向的本能判断都变得迟滞、扭曲。这片海域本身，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冰冷的恶意排斥着他。

“吼——！” 无声的咆哮通过水波的剧烈震荡直接冲击叶屿的脑海，带着撕裂灵魂的疯狂。巨大的聚合体猛地加速，无数触手如同来自地狱的绞索，撕裂水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向他绞杀而来！速度之快，超越了物理常识！

叶屿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花哨，只有纯粹的速度！

幽蓝的刀光在深海中骤然炸裂，如同瞬间绽放又凋零的死亡之花。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在密集如林的恐怖触手间穿梭、折射。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切割声和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幽蓝的刀刃精准地斩向最脆弱的节点，腥臭粘稠的液体瞬间弥漫开来。

快！更快！

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将速度发挥到极致，试图在包围圈合拢前撕开一道缺口。然而，绝望在滋生。触手的再生速度快得惊人，断口处血肉疯狂蠕动，新的、更粗壮的肢体眨眼间便重新长出！同时，周围的海水变得异常粘稠、沉重，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拖拽他，试图将他凝固在这片死亡之域。精神层面的侵蚀如同冰冷的毒蛇，不断钻入他的意识，疯狂的低语冲击着他的理智壁垒。

“噗嗤！”

一根潜藏在暗流中的骨刺触手，刁钻地突破了高速移动中刀光的防御，狠狠贯穿了叶屿的右肩！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席卷全身，鲜血在深海中晕开一小片猩红。他闷哼一声，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这一瞬，就是致命的破绽！

更多的触手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抓住了这千分之一秒的空隙，如同巨蟒般缠绕上来！坚韧的作战服在可怕的绞杀力下发出令人心碎的撕裂声。巨大的力量挤压着他的胸腔，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部的空气被强行挤出，视野边缘开始被黑暗吞噬。

要……结束了吗？

叶屿的意识在剧痛、窒息和疯狂低语的冲击中挣扎。生命正像指间沙般飞速流逝。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他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冷静。一种在绝境中反而被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艰难地移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手指，摸索到腰间一个极其隐蔽、铭刻着BPA徽记的金属圆片——紧急信息自毁装置“归零”点要使用神魂俱灭。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异能，带着最后的意志和警告，狠狠按了下去！

嗡！

圆片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内部结构发出高频震动，然后猛地向内坍缩、湮灭！一道经过特殊加密、承载着他最后感知到的关键信息：陷阱！目标强度远超S级！海域异常！的脉冲信号，无视了强大异端力场的干扰，以某种超越常规物理的方式，强行穿透层层海水和空间阻隔，射向BPA总部的信息接收中枢！这是他能为同伴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砸向这阴谋陷阱的第一块石头！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同时，致命的绞杀力量达到了顶峰！

“咔嚓！” 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在叶屿耳边响起，如同丧钟的最后鸣响。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知觉。

……

……

冰冷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从冰冷黑暗的海底上浮。

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彻底拆解后又重新拼装起来的虚弱感，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新生的、脆弱的神经。

叶屿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惨白——陌生的天花板。不是深海，不是战场。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盖着洁白的被子。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但在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冰冷的金属气息。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僵硬，酸痛，但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视线微微下移，看到了自己搭在被子上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尚未完全长开的青涩感。

心脏猛地一沉。

果然……又来了。

每一次死亡，都是向十五岁的倒带。寿命，又少了一截。这个深埋心底、无人知晓的秘密，再次被冰冷的现实唤醒。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一个身影挡住了部分顶灯的光线，投下一片阴影。

叶屿转动眼珠看去。

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冰冷，像在审视一件刚出土的文物。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着。

“生命体征稳定。不可思议的恢复速度。”男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尤其是考虑到你被送来时，身体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神经大面积受损，几乎就是一滩勉强维持人形的烂肉。”

叶屿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虚弱，像一只刚离开母体、对世界充满未知的幼兽。内心却如同冰封的湖面，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字眼：被送来时？谁送来的？这里不是BPA的医疗中心！

“我们检测到了一些……有趣的能量残留。”医生（或者研究员？）的目光扫过记录板，又落回叶屿脸上，带着探究，“非常微弱，但性质极其独特。与那片海域爆发的异常能量有部分同源性。你是唯一的幸存者。告诉我，在遗忘海深处，你遇到了什么？” 他的问题单刀直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遗忘海……陷阱……那个可怕的聚合体……海域的异常排斥感……叶屿的脑海中闪过那些致命的片段。剧烈的头痛适时地袭来，他痛苦地蹙起眉，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眼神涣散，充满了真实的痛苦和迷茫。“海……好黑……好多……触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我……记不清了……好痛……”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精神受到重创的普通BPA执行官。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藏在脆弱迷茫的表象之下。

医生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最终，他面无表情地在记录板上划了一下。“脑部扫描显示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迹象。记忆缺失符合临床表现。继续观察。” 他转身离开，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

病房门轻轻关上，留下叶屿一个人。

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有力地跳动，感受着这具被强行回溯的年轻躯壳下，那属于“叶屿”的、疲惫却依旧顽强的灵魂。遗忘海的冰冷与绝望仿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陌生的环境，审视的目光，被认定为“死亡”的身份……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漩涡。

但，那个陷阱……那股异常的能量……那个把他“送”到这里的神秘势力……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

叶屿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不再是疯狂，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狩猎者般耐心的兴味。

事情，开始朝着愈发有趣的方向发展了。 那股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牵引到了一处。他的嘴角悄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中透出几分玩味，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即将上演的好戏。而周围的一切，也因这一刻的到来，变得不同寻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