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哪儿

“滴…滴…滴…”

病房内，单调的仪器声是唯一的时间刻度。叶屿维持着“沉睡”的姿态，呼吸平稳悠长，被子下的手指却已停止了无声的叩击。他将意识沉入一种半休眠的警戒状态，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门外走廊的每一丝动静。

脚步声、推车滚轮声、低语交谈声……大部分是匆匆而过，带着医疗场所特有的程式化节奏。但每隔大约一小时，会有一种特定的、轻盈而规律的脚步声在门外短暂停留。不是例行查房，更像是定点确认。叶屿在心中默默计数，勾勒着“回声”中心日常运作的轮廓。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叶屿没有睁眼，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调整到最自然的放松状态，连睫毛的颤动都精准控制在睡眠应有的频率。进来的是之前那位护士，动作依旧麻利而安静，更换输液袋，记录数据。她的目光在叶屿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职业性的观察，确认无异常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叶屿缓缓睁开眼。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仪器屏幕散发着幽微的光。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目光锐利地扫过天花板角落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微型摄像头。红光点恒定地亮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突破口……必须找到突破口。被动等待，只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他再次将注意力投向病房的细节。目光最终落在了靠近天花板的那排通风口上。标准的长方形栅格，螺丝固定。尺寸……以他现在这副回溯到十五岁、相对更纤细的身材，或许……

一个大胆的计划雏形在脑海中迅速成型。但风险极高。他需要时机，需要更了解外面的环境，更需要避开那只“眼睛”。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不满的年轻男声：

“……熵蚀师大人也太谨慎了！‘烬核君’那边的实验体融合进度都超过70%了，我们这边还只能守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碎片’做基础观察？效率太低了！”

另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同样压低：“闭嘴！你想被送去‘焚识主’那里‘优化’一下你的大脑吗？这个‘碎片’不一样。熵蚀师大人亲自交代过，他的恢复模式、能量残留的惰性……都很特殊。‘烬核君’那种暴力融合是下策，我们追求的是更完美的‘蚀刻’与‘重构’。耐心点，基础数据收集是必须的。”

“可是……”年轻的声音依旧不甘，“他都躺了三天了！除了睡就是发呆！连最基本的意识波动都平稳得像条直线！这能收集到什么？我看他就是被吓傻了！一个侥幸在‘逆秩枢’大人的造物下活下来的废物而已……”

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叶屿躺在病床上，呼吸没有丝毫紊乱，仿佛真的在沉睡。然而，他被子下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蜷缩起来，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熵蚀师……烬核君……焚识主……逆秩枢……**

这些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脑海。他从未听说过！但那种称呼方式（大人）、谈话中透露的“实验体融合”、“碎片”、“蚀刻”、“重构”、“造物”……每一个词都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非人气息。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疗中心！这是一个……实验场！而他，是其中一个珍贵的“标本”！

他们提到了“逆秩枢”的造物……遗忘海那个可怕的聚合体？那个差点将他彻底撕碎的怪物，是人为制造的“造物”？而“熵蚀师”似乎对他身体的“恢复模式”和“能量残留”特别感兴趣……这与他那该死的回溯疾病有关？

信息碎片在脑海中疯狂碰撞、重组。巨大的阴谋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冰冷而狰狞。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任务的幸存者，他似乎……无意中闯入了某个恐怖存在的核心领域！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带着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但在这寒意之下，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恐惧？不，是愤怒，是被当成实验品的屈辱，更是对揭开这层层黑幕的极度渴望！

**“碎片”？“废物”？** 叶屿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他记住了。这些名字，这些称谓，他一个都不会忘。

他需要更快！更谨慎！也更……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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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遗忘海，海面之下三千米。**

巨大的阴影无声地悬浮在永恒的黑暗之中。BPA最先进的深潜探测器“深渊凝视者”，如同一只沉默的钢铁巨兽，缓缓移动着它探照灯般的主传感器阵列。冰冷的强光刺破粘稠的黑暗，照亮了下方一片狼藉的海床。

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依稀能辨认出属于小型潜艇或深潜器的部件。巨大的、非自然的沟壑撕裂了沉积层，像是被某种庞然大物暴力犁过。更触目惊心的是，在探测器灯光的边缘，散落着一些……焦黑的、难以名状的有机组织碎片，上面还残留着诡异的荧光痕迹。

指挥舱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深海本身。巨大的主屏幕上分屏显示着探测器传回的画面、声呐扫描的3D建模、以及密集的能量频谱分析数据流。

江屿川站在主控台前，双手撑在冰冷的合金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焦黑的碎片和扭曲的残骸，赤红的眼睛里血丝密布，下颚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三天了！不眠不休的三天！动用了BPA能动用的所有尖端力量，将遗忘海核心区域像梳子一样梳理了无数遍！

没有叶屿。

没有尸体。

甚至没有属于他个人装备的任何残片——那枚特制的定位信标，仿佛人间蒸发。

唯一找到的，就是眼前这些属于未知袭击者的残骸碎片，以及这片如同被超重型战舰主炮反复轰击过的恐怖战场遗迹。

“能量残留分析结果出来了。” 何无虞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站在另一块屏幕前，上面滚动着复杂的数据图谱，“残留能量性质高度混杂、极度不稳定，具有强烈的空间扭曲和精神污染特征。峰值强度……确认远超S级标准阈值。与叶屿最后信号中提到的‘海域异常’完全吻合。”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袭击者形态呢？” 江屿川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砾摩擦。

“无法确认。” 苏妄言接过了话头，他此刻的形象与几天前判若两人。那身夸张的裙子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皱巴巴的作战服，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声呐建模图，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只剩下残影。“声呐建模显示，袭击者体积巨大，结构极其……混乱。像是无数东西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缝合怪！物理攻击方式主要是高强度触手绞杀和某种……能干扰甚至剥离感知的力场！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语气充满了挫败和一种被未知力量碾压的愤怒。

“剥离感知……” 江屿川咀嚼着这个词，猛地转头看向何无虞，“你之前说，叶屿最后的信息碎片里，有‘海域异常’，是不是指的就是这个？”

何无虞沉默地点了点头。这个发现，印证了叶屿的警告，却也彻底掐灭了找到生还者的渺茫希望。在那种能剥离感知、扭曲空间的恐怖力场下，加上超S级的物理攻击……生存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找不到信标……” 苏妄言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绝望的疲惫，“一点信号都没有……要么被彻底摧毁了，要么……被那鬼力场干扰屏蔽，沉在更深的地方，或者被卷进了空间褶皱……” 他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指挥舱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探测器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仪器运转的滴答声。残酷的现实如同深海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超S级的袭击者，恐怖的力场，尸骨无存……所有的证据，都冰冷地指向那个他们最不愿接受的结论。

江屿川缓缓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他闭上赤红的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深海的绝望和冰冷都吸入肺腑。再睁开时，那里面翻涌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冻结一切的寒意。

“继续搜索。”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范围扩大到周边三百海里。重点扫描所有空间异常节点和能量残留浓度高的区域。活要见人……”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死”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就算只剩下一片作战服的纤维，也要给我带回来！”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狼藉的海床，扫过那些焦黑的碎片，最后定格在声呐建模中那个庞大而混乱的袭击者轮廓上。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

“然后，”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冰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给我查！动用所有情报网络！查清楚这鬼东西的来历！查清楚遗忘海这个‘新发现’的污染点，情报源头到底是谁！是谁……把叶屿引到了这里！”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恨意。

找不到叶屿，那就找出凶手！找出这背后的一切！他要让所有与此有关的人或物，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苏妄言和何无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和冰冷。悲伤并未消失，但此刻，它被更强大的、名为复仇的火焰点燃。

“深渊凝视者”的引擎功率悄然提升，巨大的探测器调整方向，向着更黑暗、更未知的深海边缘缓缓驶去。灯光刺破黑暗，像是在茫茫冥河中，固执地搜寻着一缕早已熄灭的魂火。

而在“回声”中心那间安静的病房里，叶屿睁开了眼睛。他无声地坐起身，目光投向那个幽深的通风口，像一头在黑暗中锁定了猎物的孤狼。

风暴，正在无声地升级。深海下的静默，病房中的窥视，都预示着更大的漩涡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