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带着铁锈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这就是“新血”计划集训营——一个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由废弃军事基地改建而成的巨大牢笼。高耸的、布满锈迹和电网的围墙隔绝了外界,营房低矮而密集,训练场上覆盖着灰黑色的硬土,被雨水冲刷出无数沟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与BPA总部地下七层那种高科技的冰冷感截然不同,这里更原始,更粗粝,也更……令人窒息。
江屿川站在分配给教官的单人宿舍窗前,看着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泥泞的场地。宿舍简陋得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桌子和一把椅子。他的S级制服挂在唯一的衣架上,肩章和徽记依旧闪耀,却像一件被束之高阁的展品,失去了战场赋予它的锋芒。专属武器“裂穹”被收缴带来的空虚感,此刻格外清晰。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刻板。一个穿着后勤制服、表情木然的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份学员名单和训练日程表,以及一套普通的教官作训服。
“江教官,您的装备。基础体能训练场,第一小队,十分钟后开始。这是名单。” 声音毫无波澜,说完便转身离开。
江屿川看着手中那套灰扑扑的作训服,又看了看名单上那几十个陌生的名字。未评级转正学员……一群连异能的边都没摸到的菜鸟。他眼中闪过一丝自嘲,还有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烦躁。三个月……看守这群雏鸟的牢头生涯,才刚刚开始。
基础体能训练场。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刮在脸上生疼。二十几个穿着统一灰色作训服的年轻人站得还算整齐,但眼神各异——好奇、敬畏、紧张,还有几道毫不掩饰的桀骜与挑衅。他们都是各地选拔出来的“好苗子”,带着成为执行官的梦想来到这里,却没想到空降了一位被“发配”来的S级传奇当他们的基础教官。这落差,足以滋生许多复杂情绪。
江屿川穿着那身灰扑扑的作训服,双手插在裤兜里,缓缓踱步到队列前方。他没有刻意释放气势,但那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让嘈杂的场地安静下来。连寒风似乎都绕开了他。
“我是江屿川。”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未来三个月,负责你们的基础战术和近身格斗。我的课,只有三条规矩:第一,服从;第二,拼命;第三,活下来。”
他的目光平淡地扫过队列,如同掠过一片无生命的石头。最后,停留在前排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眼神桀骜不驯的寸头青年身上。那青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挑衅的弧度。他叫雷烈,这批学员中体能和格斗天赋最突出的刺头,早已不满江屿川“空降”抢了原定教官的位置,更觉得让S级教基础是种侮辱。
“现在,基础体能热身。”江屿川仿佛没看到雷烈的挑衅,“绕场二十圈。最后三名,加练十组负重深蹲。”命令简洁冰冷。
队列开始跑动。雷烈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后面,眼神一直锁着场边如同雕塑般站立的江屿川。几圈过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报告教官!”雷烈停下脚步,声音洪亮,带着故意的不恭,“我不明白!您是S级!传说中的‘裂穹’!为什么来教我们这群菜鸟跑圈和打沙袋?这不是浪费您的力量吗?还是说……总部觉得您只配干这个了?” 话语中的嘲讽和试探,赤裸裸地撕开了江屿川的伤疤。
整个训练场瞬间死寂!所有学员都停下了脚步,大气不敢出,目光在雷烈和江屿川之间惊疑不定地游移。刺骨的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江屿川缓缓转过身,动作不快。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被冰封的火山口,骤然翻涌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他没有看雷烈,而是看向其他学员。
“你们,很好奇?” 声音依旧平淡。
没人敢回答。空气凝固了。
下一秒,江屿川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速度之快,超越了所有学员的视觉捕捉极限!
雷烈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压力瞬间降临!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只骨节分明、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手,已经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雷烈瞬间窒息,眼球暴突!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对方手中如同婴儿般可笑!他想挣扎,想调动刚刚觉醒、还不熟练的微弱异能,却惊恐地发现,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将他彻底笼罩、禁锢!那是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意志碾压!别说反抗,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念头都被瞬间冻结!
江屿川单手扼着雷烈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如同拎小鸡般凌空提起!雷烈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脸憋成了酱紫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气音。
“S级教你们基础,是你们的荣幸。”江屿川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来自九幽寒渊,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学员因恐惧而麻痹的神经,“因为你们连基础的边都没摸到。战场之上,没有等级光环,只有生与死。而我教你们的,就是怎么在那些动动手指就能碾碎你们的怪物面前,多活一秒。”
他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学员,最后落回手中濒临窒息的雷烈脸上。
“至于你,”江屿川的手指微微收紧,雷烈的眼白开始上翻,“质疑教官?可以。用实力说话。可惜,你连让我动用异能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他如同丢垃圾般,随手将雷烈扔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雷烈壮硕的身体重重砸在十几米外的硬土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蜷缩着身体剧烈咳嗽干呕,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
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呼啸。所有学员看向江屿川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那不是对等级的敬畏,而是对纯粹力量、以及对那股视生命如草芥般冷酷的意志的恐惧!
江屿川看都没看地上的雷烈,仿佛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苍蝇。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热身继续。最后三名,加练二十组负重深蹲。”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雷烈,你负责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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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医疗中心,隔离观察室。
叶屿的意识从一片冰冷的虚无中缓缓上浮。后颈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清晰起来。
不再是之前那间相对“舒适”的病房。这里更小,更冰冷。墙壁是光滑无缝的银灰色合金,没有任何窗户。头顶的灯光惨白而刺眼。他身上连接着更多、更复杂的管线,监测仪器的滴答声密集得令人心烦。手腕和脚踝被柔软的、却异常坚韧的束缚带固定在特制的病床上,活动范围极其有限。
最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房间里至少增加了三个不同角度的监控摄像头,红光点如同恶毒的眼睛,无死角地锁定着他。空气中那股“熵蚀”般的衰败气息,似乎也浓重了几分。
逃亡失败了……而且,监控等级提升到了最高规格。他成了真正的“标本”。
病房门无声滑开。进来的不再是护士,而是两个穿着深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警卫。他们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随后,是之前那位负责他的“医生”,以及……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古板、眼神如同精密探针的老者。老者胸前别着一个铭牌:【Dr. Lyra - 高级神经观测员】。
“叶屿先生,感觉如何?” 医生用平板的声音问道,目光审视着监测仪的数据。
叶屿脸上立刻浮现出剧烈的痛苦和迷茫,眼神涣散,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意义不明的音节,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完美地延续着“创伤后严重失语和精神混乱”的伪装。他艰难地扭动被束缚的手腕,指向自己的喉咙和头,表达着不适和无法沟通。
莱拉博士(Dr. Lyra)没有理会叶屿的“表演”。他走到床边,拿起一个连接着复杂线路的银色头盔状仪器,声音毫无起伏:“镇静剂代谢残留影响神经传导。需要进行一次深度神经映射扫描,评估你的意识恢复状态和潜在记忆损伤模式。配合一点,过程很快。”
两个警卫立刻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叶屿心中警铃大作!深度神经映射?这绝不是常规检查!这很可能是一种精神探测或记忆读取技术!“回声”中心不满足于外部观察了,他们要深入他的大脑!
抗拒?以他现在被束缚、被严密监视、且伪装成虚弱失忆的状态,强行反抗无异于自杀,只会彻底暴露。配合?那自己的伪装和真实的记忆,在这未知的技术面前,能隐藏多少?
电光火石间,叶屿做出了决断。他停止了挣扎和嘶哑的呻吟,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的、对未知仪器的茫然和一丝怯生生的好奇。他微微歪着头,看向莱拉博士手中的头盔,眼神清澈(伪装得)如同初生的幼鹿。
莱拉博士对叶屿的“顺从”似乎很满意(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将冰冷的头盔缓缓戴在叶屿头上,复杂的接口自动吸附在叶屿的太阳穴和颅骨关键节点。一股微弱的电流感传来。
“放松,看着前面的光点。” 莱拉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昏昏欲睡的韵律。
叶屿顺从地(表面上)看向前方仪器投射出的一个旋转光斑,同时,他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真实记忆,如同沉入最深、最冰冷的深海般,死死地压入意识的底层!只留下最表层、最混乱、最符合“创伤失忆”状态的碎片化画面——黑暗的海水、扭曲的触手、刺骨的冰冷、无尽的恐惧……用尽全部意志力,构筑起一道精神上的“马奇诺防线”,将真正的自我隐藏在精心编织的废墟之下。
头盔发出低沉的嗡鸣,细微的光芒在接口处闪烁。莱拉博士紧盯着旁边屏幕瀑布般流下的复杂数据和波形图,古板的脸上眉头微蹙。他能扫描到强烈的恐惧、混乱、创伤应激反应,但更深层的意识活动……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扭曲变形的毛玻璃,模糊不清,难以解析。记忆片段更是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纸屑,无法拼凑出连贯的信息。
扫描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莱拉博士取下头盔,看着屏幕上最终生成的、充满噪点和干扰波的报告,摇了摇头,对医生说道:“深度创伤后遗症。意识活动极度紊乱,自我保护机制过强,深层记忆被严重破坏或封存。有价值的信息提取……目前成功率低于预期阈值。建议维持观察,待镇静剂影响完全消退后,结合‘熵蚀师’大人指示的‘温和诱导’方案,再进行尝试。强行突破,可能导致不可逆的脑损伤,损毁‘碎片’价值。”
医生点了点头,记录下数据。两人没有再看叶屿一眼,带着警卫离开了观察室。
门关上后,叶屿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十分钟,不亚于在刀尖上跳了一场致命的芭蕾。他赌赢了,暂时。但“熵蚀师”、“温和诱导”……这些词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他躺在冰冷的束缚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监控目光。身体虚弱,处境险恶,强敌环伺,步步惊心。
然而,在那双伪装着茫然的眼眸最深处,一丝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火焰,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绝对的禁锢中,感受着心脏不屈的跳动。
事情,果然越来越有趣了。 只是这一次,玩的是命悬一线的走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