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微盯着电脑屏幕，光标在空白文档上固执地闪烁。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桌面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已经上午十一点了，她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没写出来。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俞微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亲爱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下周一必须交稿。"林妍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出版社已经给了最后通牒，如果这周看不到前三章，他们会考虑终止合同。"
"我知道。"俞微揉着太阳穴，"我在努力。"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林妍的语气软了下来，"微，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写作是你的人生，别让一个渣男毁了它。"
俞微没有纠正林妍的误解。她分手的事在朋友圈里不是秘密，但没人知道真正击垮她的是随之而来的创作障碍。就像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关上了，所有曾经流畅的文字都变成了干涸的河床。
挂断电话后，俞微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五月的风带着花香拂过她的脸颊。街对面的咖啡馆露天座位上，一对情侣正在分享一块蛋糕，女孩笑着抹去男孩嘴角的奶油。
俞微猛地拉上窗帘，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包包。
钱包从包里滑落，散落一地。她蹲下身收拾，一张名片映入眼帘——"微醺酒吧，秦醺"。名片背面那行手写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创作如调酒，需要时间和耐心。"
她想起那个雨夜，那杯名为"破晓"的酒，和那个能看透人心的调酒师。他说周六有比赛...就是今天。
俞微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比赛是晚上七点开始。她咬了咬下唇，把名片塞回钱包。
"我不会去的。"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六点四十五分，俞微站在"琥珀"酒吧门口，心跳加速。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收集写作素材，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再见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调酒师。
琥珀酒吧比微醺大得多，装修风格现代而冷峻，金属与玻璃的组合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比赛区域已经围满了人，俞微勉强找到一个靠后的位置。
主持人正在介绍评委，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秦醺的身影。也许他改变主意了？或者她记错了时间？正当她考虑是否要离开时，一阵掌声响起。
"下一位参赛者，微醺酒吧的秦醺！"
秦醺从侧门走出，穿着与那晚完全不同的装束——白色衬衫外罩黑色马甲，袖口别着精致的袖扣。他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内敛的锋芒。俞微屏住呼吸，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在光亮处好好看过他。
"今天我要调制的鸡尾酒叫做'意识流'。"秦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灵感来自文学流派，表现人类思维不受约束的自由流动。"
俞微惊讶地睁大眼睛。意识流？这不是她硕士论文的研究方向吗？
秦醺开始操作，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在调酒，倒像在指挥交响乐。冰块在雪克杯中清脆碰撞，液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与其他参赛者花哨的抛瓶技巧不同，他的每个动作都精准而克制，却莫名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真迷人，不是吗？"旁边一个女孩对同伴耳语。
俞微没有回答。她确实被迷住了，但不是因为秦醺的外表——而是他调制过程中展现出的那种专注与热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那杯正在诞生的酒。
几分钟后，秦醺完成了他的作品。一杯层次分明的酒被端上评委席，从底部的深紫色逐渐过渡到顶部的透明，中间夹杂着细小的金色颗粒，如同星河中的碎片。
"外层是薰衣草和黑加仑的混合，代表潜意识的深邃。"秦醺解释着，"中间层加入了香槟和柚子汁，象征稍纵即逝的灵感。最上层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伏特加，清澈透明，代表意识的纯粹状态。而那些金色颗粒是可食用金箔碎片，就像思维中闪光的顿悟瞬间。"
评委们品尝后交换了赞叹的眼神。其中一位白发老者——显然是资深调酒师——拍了拍秦醺的肩膀，说了些什么，引得秦醺露出谦虚的微笑。
俞微不自觉地向前挤去，想听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秦醺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直接锁定了她。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绽放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比给评委的那个要灿烂得多。
俞微感到一阵热气涌上脸颊，下意识地想躲开，但秦醺已经朝她走来。
"你来了。"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我...刚好路过。"俞微拙劣地撒谎。
秦醺没有拆穿她。"觉得怎么样？"
"很精彩。没想到你会用文学概念作为灵感。"
"我最近在读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秦醺轻声说，"意识流的手法很迷人，就像醉酒后的思维跳跃。"
俞微惊讶地看着他。"你读伍尔夫？"
"调酒师也需要精神食粮。"秦醺笑了笑，"等我一下，比赛结束后有话跟你说。"
他回到参赛区，俞微则找了个座位坐下，心跳仍然不稳。接下来的选手们表现平平，没人能超越秦醺的创新和技巧。当宣布秦醺获得冠军时，她忍不住站起来鼓掌，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颁奖结束后，秦醺找到她，手里拿着奖杯和那杯"意识流"的样品。
"给你留的。"他将杯子推到她面前，"专业意见？"
俞微小心地抿了一口。复杂的风味在口中爆发，先是浓郁深邃，然后变得轻盈跳跃，最后留下纯净的余味。确实像极了人类思维的流动。
"太神奇了。"她由衷赞叹，"你是怎么想到的？"
秦醺在她对面坐下，解开领口的扣子，突然显得放松了许多。"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问题？"
"全国调酒师大赛下个月开始选拔，我想参加，但需要一个独特的主题。"他直视她的眼睛，"你觉得用文学作品作为调酒灵感怎么样？就像今晚这样，但更系统。"
俞微眨了眨眼。"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秦醺的表情变得严肃，"我父亲是传统调酒师，认为这些'花哨的东西'背离了调酒的本质。但我觉得，酒和文学一样，都是表达情感和思想的媒介。"
俞微转动着酒杯，思考着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理论上很吸引人，但操作起来很难。文学作品的精髓很难用味道传达。"
"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秦醺向前倾身，"作为交换，我可以继续当你的酒类心理治疗师。"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色泽，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俞微想起那晚在微醺酒吧，他是如何一语道破她的困境。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说，但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当然。"秦醺没有强求，"对了，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不会感兴趣。"
俞微低头看着杯中残余的酒液。"我遇到了创作瓶颈，想找点...灵感。"
"找到什么了吗？"
她抬起头，发现秦醺正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她的回答很重要。"也许吧。"她轻声说，"看你调酒的样子...很有感染力。"
秦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那么，周五晚上来微醺怎么样？我们可以详细聊聊合作的事。"
俞微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回家面对那空白的文档。但某种更强烈的冲动占了上风。
"好。"她说，"八点可以吗？"
"完美。"秦醺微笑着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夜风轻拂，街灯在湿润的路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他们并肩走了一段，沉默却不尴尬。
"恭喜你获奖。"在分别的路口，俞微说道。
秦醺摇摇头。"这只是开始。全国大赛才是真正的挑战。"他顿了顿，"我父亲认为我应该满足于经营微醺，但我想证明调酒可以不只是谋生手段。"
俞微理解这种感受——被期望束缚，渴望突破却害怕失败。她突然很想告诉他，他的"意识流"是她几个月来看过最美的东西。
但她只是说："周五见。"
回到家，俞微没有立即打开电脑。她站在阳台上，回味着那杯酒的味道和秦醺谈论梦想时眼中的光彩。不知为何，她想起了自己刚开始写作时的热情，那种纯粹为了表达而创作的快乐。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的短信："有任何进展吗？"
俞微没有回复。她走进书房，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这一次，词语如涓涓细流般涌出。
她写道："他调酒的样子像在创造宇宙，每一种液体都是星辰..."
写到这里，俞微停下来，惊讶于自己竟然为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写下这样的句子。更奇怪的是，她不想删除它。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洒下银色的光芒。俞微感到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像是春天第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