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

高三开学第一天，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鹿见月站在新张贴的座位表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她的名字旁边，赫然写着「陆星野」。两张课桌并排而立，中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过道。

「李老师这是要搞事情啊。」林小雨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上学期绯闻传成那样，她还把你们放一起？」

鹿见月没有回答，因为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后门走进来。陆星野穿着熨得笔挺的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晒后的肌肤——那是夏令营留下的痕迹。

「早。」他停在她身边，声音很轻。

「早。」鹿见月低头假装整理书包，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和暑假前一样。

李老师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全班瞬间安静。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三学生了。」她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座位按期末考成绩排列，每月调整一次。」

鹿见月偷偷瞥了一眼陆星野——年级第一，理所当然坐在教室中心的「黄金位置」。而她，因为期末考冲进了年级前五，被安排在了他旁边。

「另外，」李老师敲了敲黑板，「从今天开始，晚自习延长到十点。」

教室里一片哀嚎。鹿见月却心里一沉——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能像暑假前那样，在图书馆享受独处的时光了。

她下意识看向陆星野，发现他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洇出一个小墨点。

第一节课是数学。

老师发下一套难度惊人的摸底卷，教室里很快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鹿见月做到第三道大题时卡住了，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推导却得不出答案。

一张折叠的纸条突然出现在她的试卷边缘。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陆星野工整的字迹：「用辅助角公式，别被题目迷惑。」

没有多余的话，就像最普通的同学互助。但鹿见月知道，这是他在「契约」框架内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提醒。

她按他的思路重新计算，果然迎刃而解。抬头时，发现陆星野的嘴角微微上扬，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

午休时分，鹿见月习惯性地抱着饭盒往图书馆走，却在拐角撞见了抱着参考书的陆星野。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高三的节奏打乱了一切，他们的「秘密时间」不复存在。

陆星野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从书堆里抽出一个笔记本：「给你的。」

深蓝色的封面上贴着一颗银色星星，和他们暑假在摩天轮下拍的照片同款。

「复习笔记。」他声音很轻，「最后一页有错题分类。」

鹿见月接过笔记本，指尖擦过他的手指，像触电般缩回。她翻开最后一页，发现除了错题，还有一行小字：

晚自习后，我会留到锁门。

这是新的约定。

晚自习的教室比白天更安静，只剩下几个住校生在奋笔疾书。

鹿见月假装整理试卷，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前排的陆星野。他做题时有个小习惯——遇到难题会无意识地转笔，笔尖在空中划出小小的圆弧。

九点五十分，铃声准时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只有他们俩默契地留在座位上。

「最后走的人关灯！」值日生喊了一声，带上了门。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头顶一盏摇摇欲坠的日光灯。

陆星野合上书本，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语文作文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鹿见月翻开笔记本，「就是议论文结构总把握不好。」

「我有个方法。」他抽出一张纸，「三段式不够灵活，试试这个。」

他画出一个树状图，枝干延伸出不同的论证路径。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气。陆星野讲解时声音很低，像夏夜的风拂过耳畔。

「这里，」他的笔尖点在纸上，「你的论点可以这样转折。」

鹿见月认真记下，却突然发现他的手腕上多了一条红绳——很细，编着复杂的结，末端还缀着一颗小木珠。

「这是……」

「奶奶去庙里求的。」陆星野注意到她的目光，「说是保平安。」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条：「本来想今天给你。」

红绳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鹿见月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还没走啊？」

周婷抱着一摞作业本站在门口，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陆星野迅速收回手，红绳消失在口袋里。

「在讨论作文结构。」他面不改色。

周婷挑了挑眉，把作业本放在讲台上：「李老师让我来拿安排表。」

她的视线扫过两人之间不足一尺的距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门再次关上后，鹿见月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陆星野轻咳一声，把红绳放在她桌上：「拿着吧。」

红绳触感柔软，带着他的体温。鹿见月小心地系在手腕上，木珠贴着脉搏，仿佛能感受到心跳的震动。

回家的路上，秋风吹落几片梧桐叶。

鹿见月和陆星野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普通同学」该有的距离。但在某个没有路灯的转角，他突然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

「周三。」他轻声说，「图书馆不开门。」

「嗯。」

「但天台钥匙在我这里。」

鹿见月抬头看他，月光下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神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老时间？」她小声问。

「嗯。」

第二天清晨，鹿见月刚到座位就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保温杯。

杯身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罗汉果，润喉。

她拧开杯盖，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甜香。昨晚的晚风确实让她咳了几声，没想到他注意到了。

前排的陆星野正在默写古文，背影挺拔如松。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鹿见月低头抿了一口茶，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课间操时间，全校聚集在操场。

鹿见月站在女生队伍末尾，目光不自觉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陆星野在男生队伍最前排，红绳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当广播操转到伸展运动时，他的手臂划过一道弧线，正好指向她所在的方向。

鹿见月突然想起摩天轮上许的愿望，想起红绳传递时的温度，想起晚自习教室里那盏摇摇欲坠的灯。

还有九个月。

九个月后，他们将不再需要任何「契约」，不再需要借口和偶遇，不再需要在天台才能说一句真心话。

她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木珠温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