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清晨六点的薄光里发出第一声呻吟时，我像具挺尸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不是出于对崭新一天的蓬勃热情，纯粹是生物本能里根植的、对迟到扣钱深入骨髓的恐惧。手腕精准地划过空气，“啪”地一声，第一个闹钟的哀鸣戛然而止。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床头柜上呈扇形排开的七个闹钟，在我行云流水般的连环掌下，不到十秒，集体宣告阵亡。
世界重归寂静。窗外晨曦微露，城市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楼下环卫车规律的“哐当”声隐隐传来。
我顶着一头炸毛，眼神空洞地飘进洗手间。镜子里映出一张熬夜赶报表后标准社畜的脸，眼底两团乌青堪比国宝，皮肤苍白得能直接去恐怖片片场客串女鬼。冷水拍在脸上，激得我一个哆嗦，混沌的脑子才勉强挤进一丝清醒。
炮灰女配，林晚。身份：擎天集团总裁沈确的首席助理兼万能受气包。每日任务：处理沈确心血来潮的一切指令，包括但不限于端茶倒水、挡枪挨骂、聆听他那令人脚趾抓地的霸总语录，以及，在他对小白花女主施展“邪魅狂狷”时，扮演一块合格的、没有存在感的背景板。
“生存不易，林晚叹气。”我对着镜子做了个口型，熟练地给自己打气，“今日份KPI：活着下班，存款+1，远离男女主感情线风暴中心。奥利给！”
挤上能把人变成沙丁鱼罐头的早班地铁，在人潮汹涌的窒息感和早餐混杂的微妙气味里挣扎了四十分钟，我终于踩着点踏进了擎天大厦那能闪瞎人眼的、号称“用金钱堆砌出冰冷秩序感”的旋转门。电梯直达顶层，刚推开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双开实木门，一股森冷的寒气便扑面而来，激得我裸露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偌大的办公室里，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正发出低沉的呜咽，全力喷吐着接近零度的冷气。我那顶头上司，传说中的霸总沈确，正背对着我，身姿挺拔如一棵寒带松树，矗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俯瞰着脚下蝼蚁般渺小的芸芸众生，深色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与疏离。
“林助理。”沈确没有回头，低沉醇厚、自带混响效果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今日气温。”
来了，霸总每日必修课之——天气播报兼集团命运裁决。
我抱着文件夹，挺直腰板，用最标准的助理腔调，毫无感情地棒读：“沈总，今日本市气温，晴，最高28摄氏度，最低19摄氏度，体感舒适，紫外线强度中等，适宜……”
“哼。”一声极具压迫感的冷哼打断我的天气预报，“天真。”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凝聚着一种……嗯，怎么说呢，一种仿佛掌握了世界经济命脉般的、睥睨众生的冷光。
他薄唇微启，吐出那句注定要成为我今日份精神污染源头的经典台词：
“天凉了。”
语调刻意放缓，带着一种磨砂质感的磁性，每个音节都砸在我脆弱的耳膜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欣赏自己制造出的、足以冻结空气的沉默，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掷地有声地吐出下半句：
“让王氏集团破产吧。”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嘶嘶喷着冷气，冻得我脚趾在鞋子里疯狂抠地，试图抠出一座布达拉宫来缓解那直冲天灵盖的尴尬和物理上的寒冷。
王氏集团？王总？那个上周才豪掷千金，一口气签了擎天旗下最顶级会所十年VVVIP钻石卡的王总？那个笑起来像尊弥勒佛，逢人就发红包、还特意给我塞了个超大份的、乐呵呵说“小林助理辛苦”的王总？
让这样的金主爸爸破产？沈总，您这空调开得够低，脑子里的水怕是也冻成冰坨子了吧？
内心弹幕瞬间刷屏，火山爆发般汹涌澎湃，然而脸上肌肉经过千锤百炼，依旧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标准化的职业微笑。我抱着文件夹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冰凉。
“是，沈总。”我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仿佛他刚才只是吩咐我去泡杯咖啡，“王总上周刚续费了我们集团旗下‘云巅’会所的十年VVVIP钻石卡，一次性付清。需要……我为您准备相关的解约赔偿预算方案吗？”
沈确那仿佛万年冰封的俊脸上，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北极冰川深处传来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冰层裂开的轻响。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似乎想从我这张过于平静的职业假笑面具下，挖掘出那么一丝丝嘲讽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冷气持续不断的嘶嘶声，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吐信。
几秒钟后，他移开视线，重新转向那片被他“掌控”的城市天际线，只留给我一个冷酷的后脑勺。
“不必。”他冷冷道，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出去。”
“好的沈总。”我如蒙大赦，保持着完美的仪态，脚步轻快地退出这个能把人冻成冰雕的极寒地狱。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我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冻僵的血液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回到我那小小的、但至少温度正常的助理隔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出手机，手指翻飞，点开微信里那个名为“霸总语录受害者联盟”的匿名小群。群里只有三个人，我、财务部的李姐、还有IT部的小张。
【晚风】：警报解除！今日份“天凉王破”已送达！附带我方精准打击——王总十年VVVIP警告！沈冰山疑似出现短暂性CPU过载！Over！
【财务李姐】：[大拇指.jpg] 晚晚牛逼！守护我方王总！守护我方提成！
【IT小张】：[笑哭][笑哭] 晚姐，下次能不能拍个沈总表情包？想看霸总裂开现场版！
群里瞬间被沙雕表情包淹没。这小小的、秘密的树洞，是我在这荒诞剧本里，艰难维持理智的最后堡垒。我放下手机，搓了搓依旧有些发冷的手，认命地开始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中流逝。下午三点，我的膀胱发出了不容忽视的抗议信号。我起身，目标明确地冲向茶水间——补充水分和放水，是社畜维持生命体征的重要循环。
茶水间位于走廊尽头，靠近安全通道，位置相对僻静。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刚走到门口，里面传来的声音就让我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娇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嗯，期待？
“沈、沈总……您…您这是做什么？我…我只是来送文件的……”
这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策划部新来的实习生，苏薇薇。一朵标准的、楚楚可怜、眼神如受惊小鹿般的职场小白花。也是沈确这尊冰山最近目光锁定的新目标。
紧接着，是沈确那低沉得能当低音炮使的声音，刻意压低了，营造出一种暧昧的压迫感：“文件？”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苏薇薇，你每次出现，都让我觉得，你送来的不是文件……”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
好家伙！
标准的霸总文壁咚名场面！
只见苏薇薇被沈确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笼罩，娇小的身躯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着，手里那份可怜的文件皱得像块咸菜干。沈确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另一只手……似乎正打算抬起她那小巧的下巴？他微微低着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怀中惊慌失措的小白兔，侧脸线条紧绷，唇角似乎还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邪魅（？）的弧度。
整个画面充斥着浓烈的、古早狗血言情剧的油腻感，空气里仿佛都飘荡着粉红色的泡泡和……嗯，挥之不去的尬。
我：“……”
内心瞬间万马奔腾，弹幕糊满整个视野：
【来了来了！经典壁咚虽迟但到！沈总您这姿势是刚从《霸道总裁爱上我》剧组进修回来吗？油量超标警告！】
【苏薇薇同学，你这惊慌中带着三分羞涩五分期待两分欲拒还迎的小表情，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让开！别挡道！老娘膀胱要炸了！还有手机！手机快没电了！WiFi！我的生命线！】
生理需求（膀胱）和精神需求（网络信号）的双重警报尖锐地拉响，瞬间压倒了所有看戏的念头。社畜的生存本能在此刻占据绝对高地！
时间就是生命！信号就是氧气！
我当机立断，无视了眼前这出活色生香的“职场潜规则”大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猫着腰，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嗖”地一下从沈确那宽阔得能当背景板的背后，敏捷地溜了过去！
目标：茶水间角落那个不起眼的、但信号最强的小圆桌！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小圆桌旁，一屁股坐下，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掏出手机，解锁，点开WiFi设置——谢天谢地，还有两格信号！虽然微弱，但聊胜于无！我赶紧点开一个需要联网的文档，开始假装专注地低头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试图抓住这岌岌可危的信号。
然而，就在我全神贯注于那两格随时可能消失的生命线时，一片浓重的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
冷冽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男香极具侵略性地钻入鼻腔。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沉得能冻住空气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棱子：
“林助理。”
这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贴着我的头皮！
我猛地抬头，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沈确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苏薇薇，此刻正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几乎挡住了茶水间顶灯所有的光线。他微微俯身，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牢牢锁住我，里面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危险的情绪——被冒犯的愠怒？被打断好事的烦躁？还有一丝……探究？
苏薇薇站在几步开外，脸颊依旧通红，眼神慌乱又委屈地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破坏了她“好事”的恶人。
茶水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微弱的嗡鸣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沈确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比中央空调的冷气更刺骨。
他盯着我，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膀上。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似乎在酝酿着雷霆之怒。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躲我？”
完了。芭比Q了。
我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肾上腺素疯狂飙升，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
长期积压的社畜之怒、被迫聆听冷笑话的怨念、无数次充当背景板的憋屈、此刻被死亡凝视的恐惧……所有的情绪在高压下瞬间失控，如同开闸的洪水，混合着那些在网上冲浪时看到的、刻入骨髓的沙雕吐槽，以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姿态，冲口而出！
我甚至没看清自己嘴巴是怎么动的，那句在心底排练过无数遍的、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吐槽，就这样清晰无比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壮烈感，回荡在了死寂的茶水间里：
“沈总，您让让行吗？挡着我WiFi信号了！”
“还有您瞳孔里那扇形统计图——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配比太辣眼睛了！我工伤！”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茶水间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苏薇薇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脸上那点委屈的红晕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被雷劈中的呆滞。
而我，在吼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之后，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血液“轰”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加粗加亮的弹幕在疯狂滚动：【卧槽！我特么说了什么？！我完了！年终奖！我的存款！我的狗命！】
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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