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带着真实的撕裂感,将重嗣情从混沌的黑暗中猛地拽回。
喉咙火烧火燎,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她艰难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起。
入眼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她少女时代在重家老宅那间极尽奢华的卧室。巨大的水晶吊灯,昂贵的波斯地毯,梳妆台上堆满了限量版的瓶瓶罐罐,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香薰味道。
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带来一阵眩晕。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细腻、十指纤纤,精心保养的指甲上涂着闪亮的蔻丹。不再是病床上那枯槁如鸡爪、布满针孔的恐怖模样。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时候?!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穿衣镜前。
镜中的少女,约莫十八九岁,眉眼精致,带着被娇惯出来的骄纵,脸色因刚生过病(或者说,刚作完死)而略显苍白,但青春逼人,鲜活无比。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她刚因为听了狐朋狗友的怂恿,弄来一种据说能“让人意乱情迷”的违禁药物,试图给来家里给她“复诊”的陆予安下药。结果被警惕性极高的陆予安识破,她慌乱中打翻药水,自己不慎吸入了一些,昏睡了一天一夜。
前世醒来后,她满心都是计划失败的懊恼和对陆予安“不识抬举”的怨恨,不仅毫无悔意,反而变本加厉地纠缠。紧接着,她将迎来父亲盛怒的耳光、家族严厉的禁足,以及那五个男人对她厌恶值的彻底固化与升级,成为她恶毒女配道路上的重要转折点。
而现在……
重嗣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前世病床上那种冰冷、窒息、被当作物品讨论的绝望感瞬间将她淹没!镜中那张年轻娇艳的脸,在她眼中仿佛与病床上枯槁的面容重叠!
远离!必须远离!陆予安!顾决!霍凛!沈聿!谢妄!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人和事!保命要紧!
“笃笃笃——” 轻柔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嗣情,醒了吗?我进来了。” 门外传来陆予安温润平和的声音,如同最优雅的大提琴。
但这声音听在重嗣情耳中,不啻于地狱的丧钟!
陆予安!
前世那句冰冷的“面目可憎”和“该结束了”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炸响!她浑身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梳妆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瓶瓶罐罐倾倒一片。
“嗣情?”门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
重嗣情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剧痛让她混乱的大脑强行清醒了一瞬。不能慌!不能露馅!她现在是一个“刚闯了祸、可能还有点后怕的骄纵少女”,而不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对他们充满PTSD的复仇者(或者说,逃生者)!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演技,努力压下眼中的惊惧,换上一种混杂着虚弱、懊恼和一丝丝后怕的表情。她快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裙,走到床边坐下,用带着浓重鼻音和沙哑的声音回应:“进……进来吧。”
门被推开。
陆予安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内搭熨帖的白衬衫,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温润平和,嘴角噙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他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碗,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陆予安走到床边,声音轻柔,目光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扫过,带着专业的审视。他的态度无可挑剔,温和、关切,仿佛昨天那个差点被她下药暗算的人不是他。
但重嗣情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太了解这温柔表象下的危险了!这审视的目光,不是在关心她的病情,而是在评估她这个“危险源”是否还在酝酿新的阴谋!
“头……头还有点晕,嗓子疼,浑身没力气……”重嗣情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子,声音放得又轻又弱,带着大病初愈的娇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是真的怕),“陆医生……昨天……对不起……” 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我……我真是鬼迷心窍了,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真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撇清和表忠心的慌乱。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符合“骄纵少女闯祸后怕被责罚”的人设反应。
陆予安镜片后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道歉?保证?这可不像是他认识的重嗣情。按照她以往的剧本,此刻应该是哭诉委屈、倒打一耙,或者用更拙劣的借口掩饰才对。
是吓坏了?还是……新的策略?以退为进?
他没有深究,只是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笑容不变:“知道错了就好。先把药喝了,清余毒,巩固一下。”
那碗深褐色的液体近在咫尺,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重嗣情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别的东西? 前世她可是自己打翻了药水,谁知道陆予安会不会在事后药里加点“料”让她“安分”一段时间?她对他(以及另外四个)的防备心已经拉到了顶点!
必须让他离开!越快越好!并且要切断近期所有可能和他们产生交集的机会!
一个念头瞬间成型。
“陆医生,”她没去接药碗,反而抬起依旧苍白的脸,努力挤出恳求的神色,声音带着浓浓的“病弱”感,“那个……下周顾氏集团和星辉的慈善晚宴……我、我本来答应顾决哥帮他协调几个重要嘉宾的……咳咳……”她适时地咳嗽了几声,显得更加虚弱,“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去不了了,去了也是给他添乱……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和顾决哥说一声,就说我身体实在撑不住,让他……找别人顶替我一下?”
她故意提起顾决,提起一件看似重要、实则对陆予安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传个话的事情。理由充分(病重),姿态放得极低(道歉+恳求+示弱),目的只有一个——让陆予安离开这个房间,并且短期内因为“替她传话”这件事,暂时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审视她身上!同时,也巧妙地避开了那个让她前世彻底惹怒顾决的晚宴(她在晚宴上试图当众勾引顾决并陷害一位名媛)。
陆予安端着药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大约一秒。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分,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幽深,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漩涡。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那张脸,但那份令人不适的、粘稠的痴迷和算计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的疲惫和……疏离?甚至,他在她极力掩饰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恐惧?对他的恐惧?
这转变太突兀,太不符合逻辑。是演技进化了?还是真的……被那药伤到了脑子?
“好。”陆予安最终没有追问,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药记得喝。顾决那边,我会替你转达。你好好休息。” 他转身,动作优雅地向门口走去。
重嗣情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往下落。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成功了?他走了?只要他走出这扇门……
然而,就在陆予安的手搭上冰凉的门把手,即将拧开的瞬间,他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
“嗣情。”
重嗣情的心跳骤然漏跳一拍!刚刚松懈的弦瞬间绷紧到极致!
“你的手……”陆予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医生的疑惑,清晰地传来,“刚才……似乎抖得很厉害?而且……”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在重嗣情听来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指尖的温度,为什么……比这药碗还要冰?”
轰——!!!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重嗣情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冰冷!
病床!
仪器!
绝望!
“生命体征微弱……体温过低……”
“面目可憎”!
前世在病床上,意识彻底消散前,她最后“听”到的,就是陆予安用同样温和平静、毫无波澜的语调,向其他人宣告着她的生命即将终结!其中,就包括对她体温过低的描述!
“比这药碗还要冰……”
这近乎直白的死亡宣告……
他……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细节?为什么会用这种……描述?!一个医生对病人生理体征的敏锐观察?还是……某种来自地狱的、洞悉一切的……暗示?!
无边的寒意,比前世躺在病床上等待器官捐献时更甚的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重嗣情的四肢百骸,让她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停滞了!她僵坐在床边,脸色惨白得如同石膏像,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微微放大,只能死死地盯着陆予安即将离去的背影,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手握她生死簿的……判官!
陆予安没有等到回答,也没有回头。他拧开门,身影从容地消失在门后,只留下“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惊堂木落定,宣告着重嗣情自以为安全的“新生”,从一开始就笼罩在巨大而未知的、令人窒息的阴影之下。
床头柜上,那碗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氤氲热气,清晰地映出少女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毫无血色的脸。她颤抖着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刺骨,如同刚从坟墓中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