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后许久,重嗣情依旧僵坐在床边,如同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
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床头柜上那碗药汁散发的、越来越浓的苦涩气味。陆予安那句“比药碗还要冰”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钩刺,狠狠刮擦着她脆弱的神经。
“体温过低……生命体征微弱……”
“面目可憎……”
“该结束了……”
前世病床上的冰冷、绝望、被当作物品讨论的屈辱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她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冰冷的手臂,指甲深陷进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巧合……一定是巧合……”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是医生,对体温敏感很正常……对,很正常……” 她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将那可怕的联想压下去。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尖叫:不!那眼神!那停顿!那精准到可怕的描述!那不是一个医生对普通病人的观察!那是一种……洞悉了结局的平静宣告!
难道……陆予安也……?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让她浑身发冷。如果陆予安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么他对她的警惕和厌恶只会是前世的百倍千倍!她在他面前,无异于自投罗网!不,不止是他,如果……如果其他几个也……
重嗣情猛地打了个寒颤,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窒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感让她稍微清醒。
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 无论陆予安是不是重生,他目前也只是试探。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刚闯了祸、被药伤了身体、惊魂未定又后怕不已的骄纵少女。她必须死死抓住这个人设!
“稳住……重嗣情,稳住……”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离他们远点……只要离得够远,无论他们是不是重生,都威胁不到你……”
她看着那碗药,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喝?绝对不可能!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她挣扎着起身,端起药碗,踉跄着走到房间自带的奢华浴室,毫不犹豫地将那深褐色的液体全部倒进了马桶。看着水流将其冲走,她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一点。
接下来该怎么办?父亲那边……躲是躲不过去的。前世那记响亮的耳光,她记忆犹新。这次,她必须改变策略。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惊惶和一丝狠厉的脸。她需要一种状态——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极度虚弱、萎靡不振、甚至带着点“被吓破了胆”的颓丧感。
她没有化妆,反而用粉底将脸色打得更加惨白,眼下刻意揉出一点乌青。她换掉了睡衣,选了一条最不起眼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米白色亚麻长裙,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有几缕刻意垂在脸侧,显得更加憔悴。她甚至故意在眼角揉出一点湿润的痕迹,营造出一种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脆弱感。
示弱,极致的示弱。*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保护色。一个被自己愚蠢行为吓坏、身体受损、精神萎靡、甚至可能留下心理阴影的“病人”,总比一个依旧野心勃勃、不知悔改的“恶毒女配”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也更能……博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或者至少,减少一些即刻的怒火。
刚收拾停当,房门就被敲响了,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管家张伯一贯的刻板:“大小姐,先生请您去书房。”
来了。
重嗣情的心脏又猛地缩紧,但脸上迅速调整好那副“虚弱惊惶”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对张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知道了,张伯。”
她跟在张伯身后,脚步放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微微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身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走,只剩下她刻意放轻的呼吸声,营造出一种小心翼翼的压抑氛围。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被推开。
重明远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逆光让他的脸孔显得有些模糊,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此刻压抑的怒火,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空间。
重嗣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低着头,小步挪到书桌前,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爸……爸爸……”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哭腔,细弱得几乎听不清。
重明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冰冷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他看到了她的苍白、憔悴、以及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和畏缩。这和他预想中的场景不太一样。按照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此刻她应该是梗着脖子顶嘴,或者哭哭啼啼地狡辩,绝不该是这副……仿佛被彻底抽走了精气神的模样。
“抬起头来。”重明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重嗣情身体一颤,像是被吓到了,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她的眼眶是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眼神怯懦地看向父亲,只一眼,又飞快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
“知道错了吗?”重明远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仔细观察,那份怒火似乎因为女儿这副过于“惨烈”的状态而稍微停滞了一瞬。
“知……知道了……”重嗣情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不是装的,是恐惧和压力下的真实反应,反而更显真实。她抽噎着,语不成句,“爸……爸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该听信那些人的话……不该……不该做那种蠢事……我……我好害怕……” 她抬起手,似乎想擦眼泪,但手抖得厉害,只能徒劳地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害怕?”重明远眉头紧锁,“你做的时候怎么不怕?陆予安是什么人?你竟然敢给他下药?!你是嫌我们重家树敌不够多,还是嫌你自己名声太好?!”
“我……我鬼迷心窍了,爸爸……”重嗣情哭得更加厉害,声音断断续续,“我……我昏过去的时候做了好多好多可怕的梦……梦到我梦到我死了……好冷……好黑……没人理我……”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梦魇般的恐惧感,“我醒来就……就怕得要死,爸爸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您罚我吧,关我禁闭,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别……别不要我……”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乞求,仿佛真的害怕被抛弃。
这一番哭诉,半真半假。害怕是真的,对死亡的恐惧是真的,但更多的是对那五个男人的恐惧。她精准地抓住了“噩梦”和“濒死感”这个点,将自己剧烈的转变归咎于“被吓坏了”,这比任何苍白的保证都更有说服力。
果然,重明远看着她这副几乎崩溃的样子,严厉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他了解自己的女儿,骄纵任性,但绝不是个好演员。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装不出来。难道真是那药伤了身体,还吓破了胆?
书房里只剩下重嗣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半晌,重明远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怒火明显消散了许多,只剩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失望?他揉了揉眉心:“行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坏!陆家那边,我已经亲自去道过歉了,陆予安……他倒是没说什么。” 提到陆予安,重明远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忌惮,“但顾家、霍家、沈家那边……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想办法弥补!尤其是下周顾氏那个晚宴,你答应顾决的事情,必须做到!别再给我丢人现眼!”
顾氏晚宴!
重嗣情的心猛地一沉!她费尽心思想避开,甚至不惜在陆予安面前示弱推掉,没想到父亲这里直接下了死命令!前世就是在那个晚宴上,她试图当众勾引顾决,还设计陷害一位与顾决有商业合作的名媛,结果被顾决当场拆穿,颜面尽失,彻底激怒了他,也成了她恶名远扬的重要一战。
绝对不能去!去了就是重蹈覆辙!
“爸……爸爸……”重嗣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我……我现在的样子……怎么去啊……我……我站都站不稳……我怕……怕再出丑……怕……怕给您和重家惹更大的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来证明自己的“虚弱”,结果腿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一下倒不是完全装的,她本就心神俱疲,加上故意示弱,腿是真的软。
重明远看着女儿狼狈地跌坐在地,哭得凄凄惨惨,眉头皱得更紧。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在这丢人!不想去就给我好好在家反省!哪也不许去!我会让张伯看着你!” 他显然也被重嗣情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惨样弄得心烦意乱,暂时放弃了让她去“社交”的念头。“滚回你房间去!这段时间,给我安分点!”
“是……是……谢谢爸爸……”重嗣情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依旧是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低着头,抽噎着,一步一挪地退出了书房。
关上书房门的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薄薄的亚麻裙子。
第一关,勉强过了。禁足,正中下怀!她求之不得!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花园里传来隐约的欢笑声。
重嗣情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楼下精致的花园里,霍凛正穿着一身张扬的亮色赛车服,毫无形象地蹲在一丛盛开的玫瑰旁,对着手机屏幕笑得一脸灿烂,似乎在直播。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气质清纯甜美的女孩,正微微弯腰,配合着霍凛的镜头,笑容腼腆又温柔。
是苏晚晚。前世那个被重嗣情视为眼中钉、最终却成了霍凛公开女友、被粉丝称为“治愈系天使”的女孩。
前世,就是在这个花园,重嗣情看到霍凛对苏晚晚笑,嫉妒得发狂,故意走过去“不小心”撞倒了苏晚晚,还污蔑是苏晚晚想勾引霍凛。结果被霍凛的直播镜头拍个正着,引发了轩然大波,霍凛更是当场暴怒,指着她的鼻子让她“滚远点”。
重嗣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就要冲下去,阻止前世那一幕的发生!脚步刚动,却又猛地停住!
不!不能去!她现在是一个“被吓坏了”、“身体虚弱”、“被父亲勒令禁足反省”的人!她出现在花园,还“恰好”撞倒苏晚晚?这太刻意了!绝对会引起霍凛的怀疑,甚至可能引来陆予安那探究的目光!父亲也绝不会饶了她!
她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冷静!重嗣情!改变命运,不一定要亲自冲上去!
她飞快地退回走廊的阴影里,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她看到霍凛似乎想摘一朵玫瑰递给苏晚晚,而苏晚晚正站在一小片修剪后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微微湿滑的草地上。
就是这里!前世她撞过去,苏晚晚就是滑倒在这片湿滑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