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死死盯着顾舟的眼睛,看着他摇头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献祭般的固执。
胸腔里沸腾的熔岩如同被投入了极寒的深渊,瞬间冷却、凝固,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窒息感。
他猛地松开手,残余的玻璃碎片和杯柄“叮当”一声掉落在染血的地板上。
沾满鲜血和碎玻璃的手掌暴露在空气中,伤口狰狞。
医生这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示意护士上前处理。
陆渊却仿佛没看见伸过来的镊子和纱布。
他缓缓直起身,那只受伤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依旧执拗地望着他的顾舟,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大步走向监护室厚重的隔音门。
沾血的脚印在地板上留下断断续续的、刺目的痕迹。
门开了,又重重关上。
隔绝了里面依旧沉重的呼吸和滴落的鲜血。
监护室内,只剩下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更加浓重的血腥与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顾舟的意识再次被剧痛和高热拖拽着下坠,但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死死地盯着陆渊离去的方向。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灯塔。
——
【警告!宿主手掌遭受物理损伤!精神场域出现巨大空洞!顾舟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精神依赖度突破临界点!世界线收束完成度99.9%!最终锚点……锁定!】
系统007的电子音带着最后的、冰冷的回响,彻底归于虚无般的寂静。
长廊里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更纯粹的消毒水味道涌来,像无数细密的冰针,刺在陆渊裸露的皮肤上。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挺直的脊背第一次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那只垂在身侧、刚刚捏碎玻璃杯的手,此刻才清晰地传来迟滞的、尖锐的痛楚。
掌心被碎裂玻璃划开的伤口狰狞外翻,滚烫的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光洁的米色地砖上晕开一小滩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手背上被热水烫红的印记也开始火辣辣地灼烧。
剧痛。
却奇异地,让他混乱沸腾的脑海获得了一丝冰冷的清明。
冲动过后是死寂的沉默
手上伤口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这不仅是被算计的愤怒,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粗心大意的警示。
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只有够痛才会长记性,痛苦刻在血肉里面的枷锁。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眼前似乎还残留着监护室里刺目的景象:
顾舟血肉模糊的后背,他因剧痛扭曲灰败的脸,以及最后……那双死死锁住自己、固执得如同烙印般的眼睛。
值吗?
为了一个……工具?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滑过脑海,带着冰冷的嘲讽,却被监护仪那单调的“嘀嗒”声轻易碾碎。
那声音仿佛还烙印在耳膜深处,每一次回响都伴随着顾舟身体痉挛的颤抖和他喉咙里破碎的痛哼。
人情是天底下最难还的东西……
陆渊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熔岩风暴已被强行冰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近乎残酷的疲惫。
他不再停留,挺直背脊,迈开脚步,沾血的脚印在身后留下一串断续的、沉默的痕迹。
脚步声在空旷的VIP专属走廊里回荡,冰冷,规律,如同他此刻强行维系的外壳。
直到走进走廊尽头专为他安排的休息套间。
“陆先生!”
早已等候在此的私人医生和助理立刻迎了上来。
医生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脸色骤变,“您的手!快!处理伤口!”
陆渊没有拒绝,沉默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将那只受伤的手伸出去。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医生动作极快地打开急救箱,镊子小心地夹出嵌在皮肉里的玻璃碎片,酒精棉球擦拭过翻卷的伤口边缘,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陆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抿得更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那受伤的手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茫,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过后的余悸。
助理在一旁低声汇报着:
“林佑已被警方控制,涉嫌故意杀人、纵火、危害公共安全……证据确凿,林家这次彻底完了。老爷子气得住进了ICU。顾氏法务部已经全面介入,确保他这辈子都出不来。现场清理完毕,幽篁里的损失评估……”
助理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陆渊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回神。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刺向助理:“他呢?”
助理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寒意的目光刺得一窒,瞬间反应过来:
“顾总的情况稳定下来了,手术很成功!虽然烧伤严重需要多次植皮,但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就是人还没醒,麻药和止痛泵的作用,加上失血过多……”
“知道了。”
陆渊打断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收回目光,任由医生用纱布一圈圈缠绕他受伤的手掌。
白色的纱布迅速被渗出的鲜血染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助理噤声,不敢再多言。
医生处理完伤口,又仔细检查了陆渊手背上的烫伤,涂上药膏。
整个过程,陆渊都如同一个没有痛感的木偶,沉默地接受着一切。
直到医生和助理带着担忧的眼神悄然退出去,厚重的房门轻轻合拢。
套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死寂。
冰冷的死寂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陆渊靠在沙发里,缠着厚厚绷带的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刺目的红色在纯白的纱布上缓慢扩散。
另一只完好的手,缓缓抬起,指尖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微颤,用力按住了自己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