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很轻，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是陆渊。
他换下了那身染血的无菌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
此刻，那张脸再无遮挡地显露出来，在头顶灯光的映衬下，肤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仿佛覆着终年不化的皑皑寒雪。
他的眉骨线条清晰而高挑，如雪峰冷峻的棱线，鼻梁高挺笔直，似寒玉精心雕琢而成。
薄唇紧抿，血色极淡，更添一份疏离。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深邃的轮廓下，眼神清冷如冰湖，目光扫过时，带着一种凛冽的吸引力，仿佛能将人吸入那冰雪覆盖的寂静深渊。
鸦羽般的浓密睫毛低垂，在眼下投落淡淡的阴影，整张脸的每一处起伏，都像是被严寒与孤高精心雕琢过。
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令人不敢轻易靠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冷峻，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
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冰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沉寂。
他左手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刺目的白色下隐隐透出暗红的血痕。
陆渊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瞬间落在病床上那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如同被遗弃玩偶般的顾舟身上。
那灰败绝望的脸，那骤然停止的挣扎，那如同熄灭火焰般死寂的眼神……
像一根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入陆渊冰封的眼底深处。
他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无声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动作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沉重。
沙发轻微的凹陷感，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病床上，原本死寂的顾舟，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那涣散的、几乎熄灭的瞳孔，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起微弱的光。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着眼球，像生锈的齿轮。
最终，那微弱的光点，死死地、贪婪地锁定了沙发上的身影。
是他！
他没走！
他还在！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顾舟所有的绝望和剧痛。
氧气面罩下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深重！他死死地盯着陆渊，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不容错辨的贪婪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仿佛要用目光将陆渊的身影牢牢钉死在视线之内，刻进灵魂深处。
陆渊靠在沙发里，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窗外流淌的城市灯火上，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似乎没有看顾舟，但身体却清晰地感知着那道如同实质般、带着滚烫温度死死锁定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贪婪、执拗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冰封的疲惫。
时间在“嘀嗒”声中缓慢流逝。
顾舟贪婪地、近乎痴迷地看着陆渊。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看着他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
视线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落在了陆渊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缠满厚厚绷带的左手。
刺目的白色绷带，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病房那个被他捏碎的玻璃杯，宣告着他失控的惊怒。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渴望混合着巨大的心疼，如同岩浆般在顾舟的胸腔里翻涌。
他想触碰，想确认，想……抹去那道因他而生的伤痕。
麻药的效力在减退，后背的剧痛如同苏醒的猛兽，再次凶猛地撕咬着他的神经。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灼痛。然而，这剧痛此刻却成了某种催化剂，催生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本能的冲动。
顾舟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急促。
氧气面罩上的白雾剧烈翻腾。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缠满纱布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盯着陆渊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眼神执拗得近乎疯狂。
靠近他。
触碰他。
确认他的存在。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压倒了所有对剧痛的恐惧。
顾舟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忽略掉后背那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
动作缓慢而笨拙，如同生锈的机械臂，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决绝，一点点、一点点地，朝着沙发扶手上那只缠着绷带的手，伸了过去。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带着高热病人的滚烫温度，带着不顾一切的渴望，缓慢而坚定地……靠近。
陆渊依旧侧头看着窗外，仿佛对顾舟的动作毫无所觉。
但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柔软的沙发面料。
就在顾舟颤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刺目的白色绷带的瞬间——
陆渊猛地转过了头。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
目光不再是投向窗外的空茫，而是带着一种被触犯的、冰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精准无比地刺向顾舟那只伸过来的、带着滚烫渴望的手。
四目相对。
陆渊的眼底，冰封千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疏离。
顾舟的眼中，翻涌着剧痛、高热带来的混沌，以及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献祭般的执拗。
顾舟伸出的手，被陆渊冰冷的目光钉在了半空。
指尖距离那白色的绷带，只有寸许之遥。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被瞬间冻结。
伸出的手臂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额角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混着眼角生理性的泪水。
那双死死盯着陆渊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拒绝的痛楚、难以置信的委屈，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幼兽般无助的哀求。
空气凝固了。
监护仪的“嘀嗒”声被无限放大。
陆渊看着顾舟眼中那混合着剧痛、委屈和哀求的复杂光芒，看着他僵在半空、因剧痛而颤抖的手，看着他灰败脸上滚落的汗水和泪水……
胸腔里那片强行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陨石，瞬间炸开无数细密的裂痕。
他紧抿的唇线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只是那冰冷锐利的目光，在顾舟绝望哀求的注视下，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极其细微的软化。
如同在顾舟濒临熄灭的火焰上浇下了滚烫的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