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鼠在滚烫的沙丘顶上立起身子,警惕地转动着脑袋。这片无垠的金色沙海,在正午的烈日下蒸腾着肉眼可见的热浪,空气扭曲,灼烤着每一粒沙子,发出一种近乎无声的嗡鸣。它的小爪子飞快地刨着,刚挖出一个浅浅的坑,准备钻进去躲避这要命的毒日头,一阵突兀的响动却惊得它猛地缩回了脑袋。
沙丘巨大的背阴面,金色的沙粒如同流水般簌簌滑落。一个火红的身影,像一颗燃烧的流星,猛地从沙丘后方的阴影里窜了出来,带起一溜飞扬的沙尘。少女的笑声清脆得如同碎玉,瞬间打破了沙漠令人昏昏欲睡的沉寂。
“哈哈!抓住你了!”小枫像只矫捷的沙狐,扑向前方那个略显狼狈的身影。
那人正背对着她,深青色的中原布袍上沾满了沙土,在滚烫的沙地上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闻声愕然回头,一张年轻的脸暴露在炽烈的阳光下,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的倦色,下颌线条却意外地清晰而硬朗,沾着灰土,却掩不住那份异于普通行商的俊朗。看到小枫,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情绪,随即被温和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取代。
“姑娘,在下只是……”他开口,是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语气里透着恰到好处的窘迫和迷惘,“途径此地,似乎……迷失了方向。”
“迷路?”小枫几步就蹦到他面前,歪着头,像打量一只闯入领地的陌生羚羊。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她脸上,照亮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跳跃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促狭。“这片沙海,鸟儿飞出去都要迷路三天!你这商人胆子不小嘛!叫什么?”
青年微微欠身,姿态谦恭,声音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温润:“在下……顾小五。”
“顾小五?”小枫念了一遍,舌尖卷着这个陌生的发音,觉得有点拗口,又有点新奇。她正要再问,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的震动猛地穿透了脚下的沙地!
“嘶律律——!”
嘹亮而充满野性的马嘶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小枫和顾小五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远方靠近绿洲边缘的围栏处,一团燃烧的赤金火焰正在疯狂地跳跃、冲撞!那是阿翁最珍爱的那匹汗血宝马“赤风”!它不知为何挣脱了缰绳,此刻鬃毛怒张,如同燃烧的金色火焰,四蹄狂暴地踢踏着地面,扬起一人多高的沙尘,每一次冲撞都让坚固的木围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个强壮的丹蚩驯马手试图靠近,却被它狂野的冲势逼得连连后退,根本无法近身。赤风那双血红的眼睛瞪得溜圆,鼻息喷着白沫,那是属于旷野王者的、不屈的怒火。
小枫的眼睛瞬间亮了,比头顶的太阳还要耀眼。她一把抓住顾小五的胳膊,兴奋地跳了起来,指着那匹如同天边燃烧流云般的烈马,声音清脆地响彻沙丘:
“看!我的赤风!谁能驯服它,”她扬起下巴,带着西洲九公主特有的骄傲和天真,仿佛在许下一个理所当然的诺言,“我就把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摘下来送给他!”
少女的许诺像一阵带着葡萄藤香气的风,掠过顾小五的耳畔。他低头,目光落在小枫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那纤细的手指因为兴奋而用力,指尖泛着健康的粉红。他再抬眼望向那匹发狂的赤风,那团暴烈燃烧的火焰,眼中先前那点温和的无奈如同沙粒般被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近乎狩猎般的锐利光芒。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小枫一眼。只是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快得如同沙丘上掠过的风。深青色的身影在金色的沙地上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朝着那团暴烈的赤金火焰疾冲而去。脚下的沙砾被他奔跑的力道蹬起,在他身后拖出一道短暂的烟尘轨迹。
赤风显然被这个突然闯入视野、直冲自己而来的渺小人类激怒了。它猛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前蹄裹挟着风沙,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朝着那个青色身影踏下!那架势,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踏为齑粉!
惊呼声在围观的丹蚩人喉咙里卡住。
顾小五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滑,动作快得几乎违背了常理,险之又险地擦着那致命的铁蹄滚了过去。沙土瞬间灌满了他的领口、袖口。他毫不停顿,借着翻滚的势头,左手在地上一撑,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弹起,右手如电光石火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赤风那如同燃烧火焰般飞扬的鬃毛!
赤风暴怒!感觉到鬃毛被抓住,它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嘶鸣,巨大的头颅疯狂甩动,试图将身上这个讨厌的“虫子”狠狠甩飞出去。同时,它那庞大而充满力量的身躯猛地横撞,直直冲向围栏边一根用来支撑帐篷的粗大圆木桩!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炸开!
顾小五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坚硬的木桩上!那声音不像是撞在木头上,倒像是沉重的沙袋砸在石壁上。他整个人剧烈地一震,抓着鬃毛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瞬间变得惨白,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但他那只手,如同铁铸的一般,死死地嵌在赤风狂舞的金色鬃毛里,没有丝毫松动!巨大的冲击力下,他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线,在沾满沙尘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顾小五!”小枫的尖叫破喉而出,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惶。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撞击后,顾小五却猛地抬起了头。他没有去看嘴角的血,没有去管胸口那撕裂般的剧痛,目光穿透飞扬的沙尘和赤风狂躁的甩动,精准地落在了远处小枫煞白的小脸上。就在那满场的惊呼和赤风震耳欲聋的嘶鸣中,他竟然咧开嘴,对着小枫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沾着血污和尘土,却异常清晰地映在小枫眼中。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得意和……一种小枫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执拗。仿佛撞断的不是他的骨头,而是某种束缚他的枷锁。他似乎在用这个笑容告诉她:看,我抓住了。
这笑容像一支冰冷的箭,瞬间贯穿了小枫的心脏。她的兴奋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让她指尖发凉的悸动。
赤风依旧在狂暴地挣扎,但顾小五的身体仿佛与它融为了一体,任凭它如何甩动、跳跃、冲撞,都无法将他彻底甩脱。他伏在马背上,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马腹,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他眉头紧蹙,嘴角的血迹在剧烈的喘息中蜿蜒,但他那双眼睛,始终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前方。
时间在惊心动魄的对抗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顾小五那近乎同归于尽的狠劲震慑了这匹骄傲的灵驹,或许是人的意志终究在某个瞬间压倒了兽性的狂躁,赤风狂野的冲势终于开始减弱。那暴烈的嘶鸣变成了粗重的喘息,充满敌意的血红色眼眸中,狂暴渐渐被一种疲惫和隐约的困惑取代。
当赤风终于停下狂暴的跳跃,巨大的头颅不再甩动,只是喷着粗重的白气,四蹄不安地原地踏动时,围观的丹蚩人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个依旧伏在马背上、深青色衣衫早已被汗水、沙尘和鲜血浸透的身影。
“好样的!天神赐福的勇士!”
“他驯服了赤风!驯服了风!”
“九公主!他摘到你的星星了!”
欢呼声浪冲击着耳膜。顾小五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胸口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簇拥的人群,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火红的身影。找到了。
小枫正向他跑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惊吓,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崇拜,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西洲最璀璨的星光。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阴影,毫无预兆地切断了顾小五望向小枫的视线,也隔绝了那喧闹的欢呼。
一柄古朴的剑鞘,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和风沙打磨的粗粝感,如同凭空出现的毒蛇,精准而强硬地抵在了顾小五的咽喉下方。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了皮肤,扼住了他所有的气息。
顾小五的身体骤然僵住。他顺着那握剑的手,缓缓抬起视线。
顾剑就站在他面前。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身上还带着戈壁夜风的凉意。一身玄色劲装,身形挺拔如孤崖上的劲松,与周围欢呼雀跃的丹蚩人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顾小五无比熟悉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是怒火,是失望,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审视。
周围的欢呼声如同被利刃骤然斩断,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突兀的一幕,不明所以。
顾剑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顾小五的耳朵里,带着能冻结血液的寒意:
“李承鄞。”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千钧的重量。“你每根骨头里都刻着算计。”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顾小五沾满血污的皮囊,直刺进他灵魂深处,“从你踏上西洲的沙子开始,哪一步不是算计?靠近她,讨好她,现在……”剑鞘微微向前顶了一下,那冰冷的压力让顾小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连驯服一匹马,都恨不得搭上自己几根骨头,就为了换她一个笑脸?值得吗?”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的嘲讽和一种深沉的悲哀。
顾小五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嘴角那抹刺眼的殷红都显得黯淡下去。他迎着顾剑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想反驳,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得意和执拗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和一丝……冰冷的倔强。他沉默着,咽喉被冰冷的剑鞘抵住,胸口碎裂般的疼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顾剑那穿透骨髓的诘问在耳边嗡嗡作响。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丹蚩汉子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个中原人之间无声却剑拔弩张的对峙。
“顾剑哥哥!”小枫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她冲到两人之间,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抓住顾剑横在顾小五咽喉前的手臂,试图将那冰冷的剑鞘推开。她的力气不大,但那份急切和护短的姿态却无比鲜明。“你干什么呀!顾小五他刚刚驯服了赤风!他是我们丹蚩的勇士!你快放开他!”她仰着小脸,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全是不解和委屈。
顾剑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钢铁铸就。他垂眼看向小枫,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愤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告诉她眼前这个满身尘土、带着血笑的男人骨子里流淌着怎样的危险和冰冷,想告诉她这“勇士”之名背后裹着多少精心编织的谎言和目的。
“小枫……”他喉头滚动,声音干涩。
“够了!”
一个苍老却威严如同磐石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躁动。
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潮水般,恭敬地、无声地向两侧分开。铁达尔王,小枫的阿翁,拄着他那根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古老鹰头手杖,缓缓走了过来。老人的身形并不特别高大,但每一步踏在沙地上,都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沉凝气势。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锐利如翱翔天际的鹰隼,缓缓扫过僵持的三人——顾剑抵在顾小五咽喉的剑鞘,小枫抓着顾剑手臂的急切,以及顾小五惨白着脸、嘴角带血的狼狈。
那目光最终落在顾剑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深沉的警告。
“草原的规矩,”阿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沙砾摩擦般的沧桑感,“如同长生天的意志,不可违逆。”他顿了顿,鹰隼般的目光转向顾小五,又缓缓移向他身边已经安静下来、正不安地打着响鼻的赤风。“驯服了野马的人,”阿翁一字一句,如同古老的箴言,“无论他是谁,来自何方,都当得起勇士的称号。”
他向前一步,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岁月痕迹的大手。旁边一位侍从立刻恭敬地双手奉上一根缠绕着金线、镶嵌着红宝石的马鞭——那是丹蚩部族最尊贵的信物之一。
阿翁接过马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稳稳地将它放在了顾小五那只紧紧抓着赤风鬃毛、此刻正微微颤抖、指节处还渗着血丝的手掌上。
马鞭沉甸甸的触感落在掌心,带着皮革的韧性和宝石的冰凉。顾小五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阿翁。
阿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达人心最深处。他没有看顾剑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也没有看小枫眼中骤然亮起的惊喜光彩,只是用那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如同宣告一个古老的预言,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能娶走他最心爱的姑娘。”
“嗡——!”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悲鸣的剑吟,猛地从顾剑腰间的剑鞘中迸发出来!那声音短促、凄厉,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如同被强行锁住的蛟龙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声音不大,却在这突然沉寂下来的空气中,尖锐得刺破耳膜,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顾剑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树根般根根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惨白。他死死地盯着阿翁放在顾小五掌心的马鞭,又猛地转向小枫。小枫正惊喜地看着顾小五,脸上绽放的笑容纯粹而明媚,仿佛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礼物。那笑容像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顾剑的眼底。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顾小五更加惨白。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现实碾碎的灰败。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发出声音,想质问,想怒吼,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深处,只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那双总是锐利如鹰、此刻却盈满痛苦的眼睛,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小枫一眼。
那一眼,复杂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包含了太多太多——有刻骨的痛楚,有无法言说的绝望,有燃烧的愤怒,还有一丝……即将彻底碎裂的、对某种东西的最后守护。
然后,他猛地转身。
玄色的身影如同受伤的孤狼,决绝地拨开人群,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驾!”
一声短促的厉喝,马鞭狠狠抽下!黑色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悲怆,朝着营地外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戈壁,朝着远处沉默矗立、峰顶覆盖着终年不化积雪的巍峨雪山,狂奔而去。
夕阳,像一块烧熔的巨大赤金,沉沉地坠向西边的地平线。那熔金般的光芒泼洒下来,将整个辽阔的西洲草原都浸染成一种盛大而悲壮的橙红。无垠的草浪翻滚着金色的光晕,远处蜿蜒的河流如同流淌的熔岩,就连那矗立在天地尽头、沉默而永恒的雪山群峰,此刻也褪去了白日的冰冷,峰顶的积雪被霞光点燃,化作一片燃烧的、近乎虚幻的玫瑰金。
金色的光晕同样笼罩着营地中央。人群的喧嚣仿佛被顾剑那决绝离去的马蹄声踏碎了,只留下一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阿翁握着鹰头手杖,目光沉沉地追随着那个消失在血色霞光与雪山剪影中的玄色背影,良久,才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叹息。那叹息仿佛裹挟着戈壁的风沙,沉重地落在每一个丹蚩汉子的心头。
顾小五依旧僵立在原地,赤风温顺地站在他身侧,打着响鼻。阿翁放在他掌心的那根镶嵌红宝石的马鞭,沉甸甸的,皮革的纹路硌着他满是细小伤口和渗血指节的手掌,宝石的棱角冰凉刺骨。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嘴角那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也照亮了他眼中翻腾的、无法掩饰的复杂光芒——一丝得偿所愿的锐利精光,混杂着被顾剑彻底撕开伪装后的狼狈,以及那撞击带来的、胸口深处一阵阵翻搅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狠狠擦过嘴角凝固的血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仿佛要抹去的不仅仅是血迹,还有某些更沉重的东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眼前的一切,投向那个火红的身影。
小枫正站在几步开外,背对着他。夕阳的金辉为她飞扬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跳跃的金边。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那凝固的气氛和顾小五复杂的目光,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几只被晚霞惊扰的白色蝴蝶,正慌乱地从草丛中飞起,在金色的光流中翩跹。
“呀!蝴蝶!”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惊喜的低呼,像只被逗弄的小猫,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被点亮,纯粹的好奇和快乐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情绪。她踮起脚尖,火红的裙摆旋开一小朵热烈的花,伸出纤细的手指,朝着那些在金色光幕中上下翻飞的、脆弱而美丽的小生灵,追逐而去。
那轻盈的、追逐蝴蝶的身影,在顾小五深不见底的眼底,投下一片跳跃的光斑,明亮得刺眼,又遥远得如同隔着一整个燃烧的黄昏。
而在她奔跑的方向之外,在营地边缘,在所有人的目光之外,顾剑策马狂奔的身影已经化作了戈壁尽头一个微不可察的、决绝的黑点。他像一支离弦的、永不回头的箭,笔直地射向远方。在那片被夕阳熔金彻底点燃的、燃烧的雪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