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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烬

东宫短篇

五年光阴,于这深宫,不过是檐角冰棱的一次次凝结与消融,不过是庭院里那株老银杏落了又生、生了又落的轮回。承恩殿,依旧是那座华美而森严的牢笼,只是殿内的气息,一年比一年更沉,更冷,仿佛连时光本身都在这里沉淀、凝固。

又是一年深冬。大雪下了一夜,将整个皇城覆盖在厚厚的、无声的素白之下。殿宇的琉璃瓦被积雪压着,只露出一点模糊的轮廓,飞翘的檐角挂满了长长的冰凌,尖锐地指向灰暗的天空。承恩殿内,暖炉烧得比往年更旺,兽金炭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热量,空气灼烫干燥,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与沉水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昏沉的甜腻。

小枫倚靠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狐裘褥子,身上盖着锦被。她比五年前更加消瘦,曾经饱满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衬得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愈发显得幽深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皮肤是一种接近透明的苍白,薄得仿佛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长发松散地挽着,只用一根素玉簪固定,几缕发丝无力地垂在额前。她微微侧着头,目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投向外面那片被积雪覆盖的庭院。视线空茫,没有焦点,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让那片刺目的白映在眼底。

“娘娘,”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忧虑响起。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跪在榻前的地毯上,刚收回诊脉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沉重与无奈。“您…您这脉象,虚浮沉细,似有若无…乃久郁伤肝,耗竭心脾之象。精血亏虚至极,五脏皆弱……这……” 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再说下去,最终只是深深叩首,“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调制温补之剂。只是……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啊!”

“心药?” 一个冰冷、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声音骤然在殿门口炸响。

厚重的锦帘被猛地掀起,李承鄞裹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他肩头还落着未曾拂尽的雪花,明黄的龙袍下摆沾着雪泥,显然是刚从外面匆匆赶来。他脸色铁青,深邃的眼窝下带着浓重的阴影,眼神却锐利如刀,瞬间扫过跪在地上的太医和榻上那个单薄得如同纸片的身影。

殿内的空气骤然冻结。所有的宫人瞬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起。

李承鄞几步便跨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惶恐的老太医,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竭尽全力?温补之剂?朕养着你们这群太医,不是让你们只会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什么叫久郁伤肝?什么叫耗竭心脾?朕的皇后,在这天下最尊贵的宫殿里,锦衣玉食,无微不至,她有什么可‘郁’的?又有什么能‘耗竭’她?!”

他猛地俯身,一把抓住小枫露在锦被外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惊人,腕骨嶙峋,皮肤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血肉的温热。他握着,像握着一截枯枝。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刺骨的凉意,目光死死锁住她依旧侧向窗外的脸,声音因压抑的愤怒和一种更深层的恐惧而微微发颤:“你告诉朕!你到底想要什么?西州的厨子?西州的花?西州的马?还是…还是你想见什么人?!只要你开口!朕都给你找来!都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看到她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的侧脸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殿内回荡。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娘娘凤体羸弱,实乃忧思过度,神气耗散…非…非药石所能速效啊陛下!” 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滚!” 李承鄞猛地回头,眼中戾气暴涨,对着太医和满殿的宫人厉声咆哮,“都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出大殿,那老太医也踉跄着仓皇退下。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和声音。

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以及暖炉里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药味。

李承鄞胸膛剧烈起伏,他依旧紧紧攥着小枫冰凉的手腕,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他死死盯着她,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冰冷的躯壳,抓住里面那个他越来越抓不住的灵魂。

“小枫…”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沙哑,所有的帝王威仪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男人面对心爱之物即将消逝的巨大恐慌。“你看看朕…你看看朕好不好?你说句话…哪怕是骂朕,恨朕…求你…” 他单膝跪在榻前,另一只手颤抖着,想要去抚她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冷肌肤的瞬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内殿通往暖阁的珠帘旁。

是阿渡。

她比五年前更加沉默,更加佝偻,像一株被风霜彻底侵蚀的老树。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宫中老嬷嬷的深色宫装,低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刚刚煎好、冒着热气的汤药。她站在那里,像一抹凝固的影子,只有在目光偶尔投向榻上那个身影时,浑浊的老眼里才会掠过一丝锥心刺骨的痛楚和了然一切的悲悯。

李承鄞的目光像利箭般射向阿渡。这个从西州带来的哑奴,这个他默许留在小枫身边、唯一能让她眼中偶尔掠过一丝微弱波动的人,此刻却成了他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刺。她是小枫与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去之间,最后的、最顽固的纽带。每一次看到阿渡,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他永远也无法真正拥有完整的她。

阿渡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帝王冰冷的注视。她端着药碗,脚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暖榻边,对着李承鄞的方向,极其恭敬地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她没有像宫人那样试图喂药,只是将药碗稳稳地端在手里,然后抬起头,用那双饱经风霜、写满无声言语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小枫。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沉重的担忧,无声的呼唤,以及一种穿越漫长岁月、深入骨髓的忠诚与守护。像西州亘古不变的雪山,沉默地伫立在那里。

小枫空茫的视线,终于从窗外那片刺目的雪白上缓缓移动。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缓慢地,落在了阿渡的脸上。她的目光在接触到阿渡眼神的刹那,那口深井般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闪烁了一下,像寒夜将尽时最后挣扎的星芒,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即,那点微光便沉入了更深的疲惫和灰暗之中。

她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指节突出,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接过了阿渡手中的药碗。碗壁很烫,灼烧着她冰凉的掌心。她端得很稳,没有一丝颤抖。然后,她低下头,凑近碗沿,没有丝毫犹豫,也仿佛感觉不到那苦涩的药味,像一个执行指令的傀儡,安静地、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浓黑的药汁沾染在她淡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唇瓣上,留下苦涩的痕迹。

李承鄞僵跪在榻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看着小枫对阿渡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回应,看着她对那碗苦药近乎麻木的顺从,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尖锐刺痛感,像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安静地喝完那碗药,将空碗递还给阿渡,然后再次缓缓地、缓缓地将头转向了窗外。

阿渡接过空碗,默默地放在托盘上。她拿起一块干净的素帕,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小枫擦拭掉唇角的药渍。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屈膝行礼,然后端着托盘,无声地退回到珠帘后的阴影里,重新化作一抹沉默的影子。

李承鄞依旧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殿内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几乎将他淹没。他以为的掌控,他奉上的所有,在她那死寂的平静和与阿渡之间无声的默契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苍白。他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局外人,被彻底隔绝在她用沉默筑起的高墙之外。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狂躁。他不能再留在这里,否则他会被这无边的死寂和冰冷彻底逼疯。他需要做点什么!他大步走向殿门,脚步沉重,在寂静中踏出空洞的回响。就在他伸手要拉开殿门的瞬间——

“咳…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从暖榻上传来。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剧烈,瞬间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道,仿佛要将那单薄身体里最后一点生气都咳出来。

李承鄞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像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他霍然转身。

只见小枫的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瘦削的肩膀痛苦地耸动着。她用手死死捂住嘴,可那咳嗽声依旧从指缝里迸出,破碎而痛苦。苍白的脸颊因这剧烈的呛咳而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咳得几乎喘不上气,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

“小枫!” 李承鄞瞳孔骤缩,所有的愤怒、挫败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他几乎是扑回到榻边,一把将她颤抖蜷缩的身体用力揽入怀中。那身体轻得几乎没有重量,骨头硌着他的手臂,冰冷而脆弱。

“太医!传太医!” 他对着紧闭的殿门嘶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珠帘后,阿渡的身影也猛地晃动了一下,她无声地冲了出来,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惊惶,想要上前,却又被帝王的威势所慑,只能焦急地站在几步之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小枫在他怀里咳得浑身痉挛,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像是一次生命的抽离。她痛苦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沾满了咳出的生理性泪水。那剧烈的咳声,是这死寂宫殿里唯一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活物声响,却也像生命最后悲鸣的序曲。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小枫软软地瘫在李承鄞怀中,浑身脱力,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偶人。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微弱地起伏。

李承鄞紧紧抱着她,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弱的心跳隔着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停止。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冰凉汗湿的额发,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乞求:“别怕…小枫别怕…朕在这里…太医马上就来…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小枫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睫。那双刚刚经历了剧烈痛苦、还蒙着一层水汽的眸子,第一次没有看向他,也没有看向窗外的雪。她的目光,越过李承鄞的肩膀,投向了站在几步之外、焦急万分的阿渡。

阿渡浑浊的泪眼瞬间对上了她的目光。

小枫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的眼神,那死寂了太久的眼底,在这一刻,却奇异般地亮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火焰。那火焰里,不再是空洞的倦怠,而是凝聚了某种极其强烈的、濒死之人最后的念想和光芒。那目光穿透了帝王的身影,直直地落在阿渡身上,带着一种穿越生死的、无声的嘱托和……深切的渴望。

阿渡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她读懂了!她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千言万语!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地滚落布满沟壑的脸颊。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呜咽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对着小枫,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承诺。

李承鄞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那细微的动作和目光的转移。他猛地抬起头,顺着小枫的视线看向阿渡。当他看到阿渡那满脸的泪水和郑重点头的动作时,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恐慌,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她们在交流!用一种他永远无法理解、永远无法介入的方式!在死亡的阴影下,她们建立起了最后的、坚不可摧的堡垒,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你……” 他刚想厉声质问,殿门被猛地推开,太医和宫人们惊慌失措地涌了进来。

“快!快给娘娘诊脉!” 李承鄞的声音带着一种失控的尖锐。

混乱中,小枫的目光已经收了回来。她重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回光返照耗尽了所有力气。她靠在李承鄞怀里,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婴儿,只是那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阿渡默默地退回到阴影里,抬起枯瘦的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她看着太医们围在榻前,看着帝王焦急而暴戾的脸,最后,目光定格在榻上那抹苍白脆弱的剪影上。浑浊的眼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哀恸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死寂。她知道,那无声的嘱托,是小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她的点头,是对那个在西州草原上如阳光般耀眼的姑娘,最后的诀别。

殿外,大雪依旧无声地落着,覆盖着重重宫阙,也覆盖着所有未尽的言语与深埋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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