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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旧事(三)

东宫短篇

西洲的午后,阳光浓稠得如同融化的金汁,带着沉甸甸的暖意,从毫无遮拦的碧蓝苍穹倾倒下来,泼洒在无垠的草甸上。草尖被晒得微微卷曲,蒸腾起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干草和被阳光烘烤出的野花甜香的气息,暖烘烘地包裹着人,熏得人骨头缝里都透出懒洋洋的酥软。风是滚烫的,裹挟着草籽和细小的尘埃,拂过皮肤,带着一种粗粝而旺盛的生命力。

一团耀眼的茜红火焰,正肆无忌惮地在王庭边缘那片茂密的沙棘丛里滚动。沙棘枝干虬结,生满了尖锐的硬刺,在烈日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寒光。小枫浑然不顾,她像一只被阳光晒得过于兴奋的小狐狸,弓着腰,灵巧地在纠结的枝条间钻来钻去,金红的裙摆早被勾挂出几道刺目的裂口,露出底下月白的衬裤。汗水沿着她光洁的额角、鼻尖往下淌,在下巴尖汇聚,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滋”地一声,瞬间消失无踪。

“阿渡!这边!这边果子多!红得像火!” 她兴奋地压低声音喊着,脸颊被暑气和兴奋蒸腾得一片酡红,眼睛亮得惊人,紧盯着眼前一簇簇挤挨在尖刺丛中的沙棘果。那些小浆果,饱满圆润,密密匝匝地聚在一起,在刺目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燃烧般的、近乎透明的橘红与深红,像无数凝固的小火苗,散发着一种清冽酸甜的独特气息。

阿渡应了一声,她比小枫谨慎得多,正用一柄小巧的、镶嵌着绿松石的银刀,小心翼翼地割开纠缠的枝条,试图为小枫清出一条稍微好走点的路。刀刃在炽烈的光线下时不时反射出刺目的锐芒,像细小的闪电,偶尔晃过小枫的眼睛,逼得她不得不眯起眼,抬手遮挡。

“公主,慢些!小心刺!” 阿渡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紧张和担忧,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不管不顾的茜红身影。

小枫哪里听得进去。她的目光被一簇生长在沙棘丛最深处、几乎紧贴着干燥地面的沙棘果牢牢吸引住了。那一小丛果子格外密集,颜色也格外深浓,如同凝固的血珠,在阴影里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毫不犹豫地矮下身,手脚并用地往里钻。尖锐的硬刺刮擦着她的手臂,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带来些微刺痒的痛感,她却浑不在意,眼里只有那簇耀眼的红。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饱满浆果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痛苦颤音的呜咽,如同被风折断的草茎,毫无征兆地从那簇沙棘果下方浓密的阴影里传了出来。那声音如此孱弱,几乎被风吹草浪的沙沙声淹没,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哀切。

小枫的动作瞬间凝固,指尖悬停在半空。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拨开几根碍事的带刺枝条,她的目光终于探入那片浓荫。

一双眼睛。

一双湿漉漉的、盛满了巨大痛苦和无边恐惧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视线。那眼睛是奇异的琥珀色,在幽暗的根部阴影里,像两块融化的蜜糖,此刻却蒙着一层濒死的水光,正一瞬不瞬地、充满绝望地仰望着她。眼睛的主人是一只极其瘦小的幼狼,灰褐色的皮毛沾满了泥土和干涸发黑的血迹,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它的右前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被一截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铁质捕兽夹死死咬住。那狰狞的铁齿深深嵌入皮肉,边缘的血肉已经发炎肿胀,渗出暗黄粘稠的脓液,散发出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幼狼显然已经挣扎了很久,身下的沙土被刨出一个小坑,混着暗红的血污。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微弱的喘息和那双死死盯着小枫的、充满求生本能的眼睛。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冲散了沙棘果的清甜,蛮横地钻进小枫的鼻腔。那濒死的哀鸣和恐惧的眼神,像冰锥,猝然刺穿午后阳光织就的慵懒暖意,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激起一层细小的寒栗。

“阿渡!” 小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和急迫,“刀!快!把刀给我!” 她猛地回头,汗水浸湿的额发黏在鬓角,方才采果子的兴奋红晕褪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凶狠的急切光芒,直直射向阿渡手中的银刀。

***

王后的帐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息。牛粪火在铜盆里散发着干燥温暖的草木灰味道,浓醇的羊奶在陶罐边缘咕嘟着细小的气泡,甜香四溢。然而,这一切都被另一种更强烈的草药苦涩气味霸道地压过了。捣碎的沙棘果混合着晒干的止血草叶,在石臼里被碾磨成粘稠的、深红近黑的糊状物,散发出浓烈而刺激的辛辣苦涩,呛得人鼻腔发酸。

小枫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母亲面前的厚毡毯上,像个等待受训的小兵。她那条惹祸的、被沙棘刺勾破的茜红裙子已经换下,此刻穿着干净的素色里衣,右边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靠近手肘的地方,一道新鲜的、寸许长的划伤格外醒目。伤口不算深,但皮肉翻卷,边缘还残留着沙棘刺带来的细小木刺和沙砾,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成暗红色。那是她不顾一切去掰那锈蚀捕兽夹时,被旁边一根异常锋利的沙棘刺狠狠刮过的痕迹。当时救狼心切,竟丝毫没觉出疼。

王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她先用沾了清水的柔软细麻布,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女儿手臂上的伤口,将那些脏污的木屑和沙砾一点点清理干净。每一次擦拭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清凉的布巾拂过伤口边缘,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小枫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别动。” 王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小枫一眼。那目光复杂极了,交织着心疼、责备,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小枫此刻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像草原深处最幽静的湖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暗流。她没问女儿为何会弄伤自己,也没提那只被阿渡偷偷抱去寻老牧人救治的幼狼。她的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清理干净伤口,王后拿起石臼,用一柄光滑的骨片挑起一团深红粘稠、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糊。那药糊还带着石臼残留的微温。她动作极其轻柔、均匀地将药糊涂抹在翻卷的伤口上。辛辣刺鼻的气味瞬间变得浓烈,药糊接触新鲜伤口的刹那,一种强烈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同时扎刺的灼痛感猛地袭来!

“啊!” 小枫猝不及防,痛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第二声痛呼溢出来。

王后涂抹药糊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稳定而轻柔。她的目光落在女儿因强忍疼痛而微微颤抖的唇瓣和蓄满泪水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满溢出来,可她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与己无关的故事:

“沙棘果,是长生天落在人间的血滴。” 她的指尖带着药糊的微凉和苦涩,轻轻按压在伤口边缘,“它最烈的性子,都藏在尖刺里。扎得人越疼,它流出的血(果汁),才越能愈合伤口,驱走邪祟。”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干净的细麻布条,动作麻利而轻柔地将小枫的手臂仔细包扎起来,打了一个小巧而牢固的结。

“可是……好疼啊,阿娘。” 小枫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地小声嘟囔。手臂上那尖锐的灼痛感还在持续,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身下的羊毛毡毯上,洇开深色的小圆点。

王后包扎的动作终于完成。她没有立刻放开女儿的手臂,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小枫脸颊上的泪痕。她的指尖带着常年劳作的微糙,触感却异常温暖。然后,她将一直放在旁边矮几上的一只小银碗端了过来。碗里盛着几颗饱满深红、洗得干干净净的沙棘果,在银器的映衬下,如同红宝石般诱人。

“尝尝。” 王后将银碗递到小枫没受伤的左手边,声音柔和了些许,“长生天的血,流完了尖刺的烈性,剩下的,是甜的。”

小枫泪眼朦胧地看着碗里红艳艳的果子,又看看手臂上那圈刺目的白麻布,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左手拈起一颗,迟疑地放进嘴里。贝齿轻轻一合,薄薄的果皮瞬间破裂,一股极其强烈的、爆炸般的酸涩汁液猛地冲击着味蕾!她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几乎要立刻吐出来。然而,就在那汹涌的酸涩霸道地席卷过整个口腔之后,一丝奇异的、极其纯净的清甜,如同潜藏在激流深处的甘泉,缓缓地、温柔地浮现出来,丝丝缕缕,抚平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酸,最终在舌尖萦绕不去,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回甘。

她惊讶地瞪大了还含着泪水的眼睛,忘记了疼痛,忘记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碗里剩下的沙棘果。原来极致的酸涩之后,真的藏着这样熨帖的甜。

王后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那笑意很浅,却仿佛蕴藏了整个草原的黄昏般悠长而复杂。她抬手,用指节轻轻刮了一下小枫挺翘的鼻尖,动作带着亲昵的宠溺:“疼过,才知甜味真。记住了吗,傻太阳?”

帐内,牛粪火安静地燃烧着,羊奶的甜香和草药的苦涩依旧在空气里无声地角力、融合。小枫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又看看碗里的红果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尖锐的痛楚似乎真的被药糊的凉意和口中奇异的回甘冲淡了些许。她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渐渐驱散了手臂上的不适和心头的委屈。这一刻的安稳和温暖,像一剂最有效的良药,让她暂时忘却了沙棘丛里的血腥和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恐惧。

***

夕阳熔金,将西边的天空和辽阔的草海烧成一片无边无际、流动的火海。巨大的日轮沉甸甸地压在地平线上,散发着一天中最后的、最炽烈也最温柔的光辉。晚风渐起,带着白日里被阳光烘烤出的、令人心安的干草暖香,吹散了午后的燥热。归栏的牛羊如同移动的云朵,在天际线上缓慢移动,牧人悠长的吆喝声被风拉得很远很远。

小枫和阿渡并肩坐在王庭最高的草坡顶上,两条小腿悬在坡沿外,无意识地晃荡着。白天沙棘丛里的惊心动魄和手臂上隐隐的刺痛,此刻都被这宏大的、温暖的暮色所抚慰。小枫受伤的右臂被王后用柔软的细羊毛披肩仔细包裹着,像个小小的白色包裹,搁在腿上。她伸出完好的左手,掌心摊着几颗深红的沙棘果。

“阿渡,张嘴!”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促狭和分享秘密般的兴奋。

阿渡毫不迟疑地张开嘴。小枫迅速地将一颗沙棘果塞进她口中。

“唔!” 阿渡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眼睛紧紧闭上,显然被那猝不及防的强烈酸涩冲击得够呛,身体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小枫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爆发出一串清亮快活的笑声,在空旷的暮色里传得很远。她自己也拈起一颗丢进嘴里,熟练地承受着那最初的酸涩冲击,然后满足地眯起眼,感受着那随之而来、弥散在舌尖的清甜回甘。“是不是?酸得要命,对吧?可过一会儿,就甜了!” 她得意地晃着脑袋,发辫上的小银铃发出细碎的轻响。

阿渡终于缓过那阵酸,眉头舒展开,感受着口中那奇妙的回甘,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也亮了起来。她小心地从自己随身的小皮囊里掏出一个东西——是用柔软的干草新编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笼子,里面赫然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褐色的小东西,正是那只受伤的幼狼。它腿上的捕兽夹已被老牧人取下,伤口敷了厚厚的草药,用干净的布条裹着。此刻它似乎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草笼的阴影里显得格外脆弱而安详。只有那条受伤的腿,在睡梦中偶尔会不自觉地抽搐一下。

“它真小。” 小枫凑近了草笼,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很轻,怕惊扰了它的安眠。她伸出左手的一根手指,隔着草笼细细的缝隙,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幼狼温热柔软的耳尖。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头泛起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怜惜与责任的暖流。“比王兄猎到的狼崽小多了。” 她想起王兄帐篷里那张巨大的、狰狞的成年狼皮。

阿渡点点头,小心地将草笼护在怀里,用身体挡住微凉的晚风。她的动作无比珍重。

小枫收回手,重新望向远方。落日只剩下小半个金红的弧顶,熔金般的光流淌过无垠的草海,每一根草茎都像被点燃了边缘,壮丽得令人屏息。风掠过耳畔,带来青草摩擦的沙沙声,远处牛羊的哞叫,牧人若有若无的歌声,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铁器在干燥空气中缓慢锈蚀的气息。

那气息很淡,若有若无,混杂在浓烈的干草香和泥土气息里,几乎难以察觉。但小枫刚刚经历过沙棘丛里那浓重的血腥和铁锈捕兽夹的气味,她的鼻子对这冰冷的金属味道变得异常敏感。那丝气息,与草原上一切鲜活、温暖、蓬勃的生命味道都格格不入,像一根无形的、冰冷的针,猝然刺入这幅温暖安详的暮色画卷。

她唇边残留的沙棘果的清甜滋味似乎瞬间淡去。手臂上被包扎好的伤口,隔着柔软的羊毛披肩,也传来一阵突兀的、尖锐的刺痛感,仿佛那深红的药糊下,伤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悸动。她下意识地收拢了搁在腿上的、包裹着伤臂的披肩,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那细软的羊毛。

“阿渡,” 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你闻到了吗?” 她的目光不再流连于壮丽的落日,而是像警觉的小兽般,锐利地扫向王庭外围那片被暮色染成暗紫的、起伏的草浪深处。那里,除了被晚风吹拂的草浪,什么也看不见。

阿渡茫然地抬起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晚风灌满了她的鼻腔,她只闻到干草、泥土和远处营火的气息。她困惑地摇摇头。

小枫没再说话。她沉默地望着那片暗紫色的草浪,夕阳熔金的余晖落在她年轻的脸庞上,一半是温暖的光,一半是渐深的阴影。手臂上的刺痛感渐渐隐去,但那丝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异样气息,却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在她心头无声地晕染开一小片无法驱散的阴翳。暮色四合,巨大的、温柔的黑暗正从东方蔓延而来,无声地吞噬着最后的光明。她怀中草笼里幼狼温热的触感,此刻竟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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