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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旧事(二)

东宫短篇

西洲的清晨,天空是洗濯过亿万次的、冷冽坚硬的青金石。风在高处疾走,发出尖锐悠长的呼啸,卷动着稀薄如絮的流云。空气凛冽而稀薄,吸进肺里带着冰刃般的刺痛,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王庭后方的鹰台,是用巨大的、风化的褐色山石垒砌而成,孤峭地矗立在王庭后方最高的山崖边缘,直面着脚下万丈深渊和远方铺展到天际线的、苍茫起伏的草海。

小枫站在鹰台边缘,宽大的皮裘裹着她纤细的身体,领口镶着火红的狐狸毛,衬得她脸颊像初绽的雪莲,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呵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她眯着眼,迎着刺骨的寒风,非但不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像一株柔韧的沙柳。她的目光穿透凛冽的气流,紧紧锁定着极高远的苍穹深处——那里,一个铁灰色的点正以惊人的速度盘旋、上升,如同挣脱了大地束缚的精灵。

那是“追风”,她的猎隼。

突然,那铁灰色的点猛地一缩,双翼紧收,庞大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笔直向下的铁灰色闪电!俯冲!速度之快,在冰冷的空气中拖曳出肉眼可见的、细微扭曲的激波。空气被它钢铁般的羽翼和流线型的躯体蛮横地劈开,发出一种极其尖锐、短促、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利刃瞬间割裂的“嗤啦”锐响!那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凌厉气势,刺得人耳膜生疼,心脏也跟着那俯冲的轨迹骤然收紧。

“追风——!” 小枫猛地扬起手臂,兴奋的呼喊被疾风撕扯得有些破碎,眼睛里却迸发出比鹰隼还要锐利明亮的光芒。她手腕上,并未系着任何绳索。

就在那铁灰色闪电即将撞向嶙峋崖壁的千钧一发之际,追风双翼倏然展开,巨大的翼展如同瞬间撑开的铁灰色巨伞,带来一股强劲的下压气流,卷起崖边的碎石和雪沫。俯冲带来的恐怖动能被完美地转化为向上的升力,它以一个惊险至极的弧度,几乎是贴着嶙峋的石壁向上拉起,矫健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充满力量美感的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小枫早已戴好厚实皮护套的右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的手臂微微一沉,脚下碎石滑动。

追风收拢翅膀,琥珀色的、冰冷如无机质琉璃的眼珠转动着,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锋利的钩喙微微开合,发出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咔哒”声。它微微昂起头,带着睥睨天下的高傲,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俯冲不过是场闲庭信步。

小枫被它这副神气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用没戴护套的左手,极其大胆又亲昵地抚摸着它胸前坚硬光滑、泛着金属冷光的翎羽。“好样的!追风!”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脸颊因为激动和寒冷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见了吗?那边的野兔群!明天我们去抓最肥的那只!”

“胡闹!” 一声低沉浑厚、带着风沙磨砺质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西洲王魁梧的身影裹在厚重的黑熊皮大氅里,像一座移动的山峦。他大步走上鹰台,靴底踩在冻结的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古铜色的脸庞被冷风吹得发红,浓眉紧锁,目光严厉地扫过小枫空荡荡的手腕,最后落在她臂膀上那只桀骜不驯的猎隼身上。“谁准你不戴绊绳就放隼的?摔死它事小,惊了隼性,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才不会呢!” 小枫立刻反驳,下巴高高扬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手臂稳稳地托着追风,“追风和我有灵犀!它认得我!我们是最好的伙伴!” 她炫耀似的晃了晃手臂,追风在她臂上稳稳站立,只是歪了歪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西洲王,并无多少畏惧。

西洲王重重哼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卷鞣制得极其坚韧、泛着深褐色油光的皮绳。那皮绳一端连着精巧的铜环和锁扣,显然是专门用来束缚猛禽脚绊的。“再好的鹰,骨子里也刻着野性!” 他不由分说地走上前,粗粝的大手抓向小枫纤细的手腕,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过来!父王教你怎么熬它!” 他的声音沉甸甸的,像滚落的巨石,“好鹰要熬!熬掉它那身不知天高地厚的野性,熬得它精疲力竭,熬得它眼里只剩下你这个主人,它才真正属于你!这皮绳,就是驯服它的第一步!”

那卷冰冷、坚韧、带着浓重皮革和汗渍气味的皮绳靠近的瞬间,小枫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护着追风连退两步,后背几乎抵上冰冷的岩石。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厌恶,澄澈的眼睛里燃起两簇小小的火焰。

“不要!” 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少女特有的倔强,“追风才不要熬!它也不要皮绳!”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仿佛那卷皮绳是某种可怕的毒蛇,“它是天空的闪电!熬它?绑它?那和折断它的翅膀有什么分别!” 她越说越激动,脸颊涨得更红,猛地将手腕一甩,像是要甩掉某种无形的枷锁,“我们天生就是伙伴!它信我,我信它!这就够了!”

西洲王的手僵在半空,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着女儿护着猎隼如同护着幼崽般戒备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毫不妥协的、纯粹到近乎固执的光芒。那光芒如此熟悉,像极了他年轻时的影子,却又带着一种令他隐隐不安的、无法掌控的炽烈。鹰台上只剩下凛冽的风声和追风偶尔发出的、低沉的“咔哒”声。父女俩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冻结了。

最终,西洲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来自地底。他收回皮绳,粗糙的手指用力捏了捏那冰冷的皮革,指关节微微发白。他深深地看了小枫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鹰台下方深不见底的渊壑,有无奈,有担忧,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小枫此刻无法理解的疲惫和……近似于悲悯的东西。

“天生伙伴?”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像自言自语,“……但愿吧。” 他不再多言,只是将皮绳重新挂回腰间,那深褐色的绳索垂落下来,在风中微微晃动,像一道悬而未决的阴影。他转身,裹紧大氅,大步走下鹰台,魁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乱石之后。

鹰台上,寒风依旧呼啸。小枫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地堵了一下,方才的激动和义愤像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一种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低头,看着臂膀上安静站立的追风。追风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冰冷锐利,倒映着高远苍凉的天空和她自己有些茫然的脸庞。她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追风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从这钢铁般的躯体上汲取某种对抗寒风的暖意,也驱散心头那丝突如其来的寒意。

***

黄昏,是西洲最慷慨的调色师。它将整片草海浸入一汪巨大的、流动的熔金之中。草浪翻滚,每一道起伏的弧线都流淌着纯金的汁液,辉煌壮丽得令人窒息。天穹低垂,被落日点燃,呈现出一种从炽烈橘红到深邃紫罗兰的梦幻渐变。王庭的帐篷被镀上温暖的光边,炊烟袅袅升起,也被染成淡淡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烤馕和炖肉的暖香。

小枫坐在离王庭稍远、靠近溪流的一处草坡上。她脱掉了厚重的皮裘,只穿着茜红的夹袄,盘着腿,身下垫着阿渡带来的厚毡毯。追风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正用锋利的钩喙慢条斯理地撕扯着一小条新鲜的羊肉,姿态依旧高傲。小枫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坚韧的草茎,目光落在远方熔金流淌的地平线上,眼神有些放空。

白天的争执,父亲那沉重的一瞥和那句模糊的“但愿吧”,像几颗细小的沙砾,硌在她原本无忧无虑的心底,带来一种陌生的、细微的不适。她甩甩头,想把那点不适甩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溪流对岸。

然后,她的视线顿住了。

溪流对岸,那片被夕阳染成一片燃烧的橘红色的草坡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牵着马的中原商人。他身形颀长,穿着质料看似普通、剪裁却异常合体的深青色布袍,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羊皮坎肩,头上戴着常见的商人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他牵着一匹同样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驮马,马背上驮着两个不大的货箱。看起来和那些偶尔穿越戈壁、来王庭交换茶叶和丝绸的行商没什么不同。

但小枫的心跳,却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太安静了。

暮归的羊群在不远处咩咩叫着,牧羊犬的吠声时远时近,溪水潺潺流淌,晚风吹拂草叶发出沙沙的合奏……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唯有那个身影和他牵着的马,像是被投入了绝对的静默之中。马蹄踏在松软的草地上,本该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此刻却如同踩在虚空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传来。商人迈步的动作流畅自然,可他的脚落下,连草茎被压弯的细微动静都消失了。甚至,连他呼出的气息,在如此寒冷的黄昏该凝成的白雾,也丝毫不见踪影。

更诡异的是影子。

西沉的落日将小枫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的草地上,也将追风、石头、溪流对岸的灌木丛都拉出清晰的、边缘模糊的黑色轮廓。然而,那个商人和他的马,就站在一片浓烈的、毫无遮挡的金色夕照里,脚下却空空荡荡!

没有影子。

仿佛他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被这浓烈的黄昏光线凭空涂抹上去的、单薄的幻象。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小枫的全身。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瞬间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白天被父亲握住手腕时那种抗拒和不适感,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惊悸。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攥紧了手中的草茎,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商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了头。毡帽的阴影下,小枫感觉到两道目光穿透了不算宽阔的溪流,精准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没有温度。不像父王严厉的审视,不像王兄宠溺的逗弄,甚至不像追风冰冷的锐利。那是一种纯粹的、毫无情绪的、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的平静注视,却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无所遁形的力量。

小枫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与那目光接触,只死死盯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微微颤抖的影子。耳边,追风撕扯肉条的声音、溪流声、风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绝对的静默吞噬、扭曲,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当她终于鼓起一丝勇气,再次飞快地抬眼望去时——

溪流对岸,那片燃烧的橘红色草坡上,空空如也。

只有金色的草浪在晚风中起伏,仿佛刚才那诡异的身影和无声无息的驮马,只是被过于浓烈的夕阳灼烧出的一个短暂幻觉。一丝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干燥尘土气息的微风掠过溪面,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异样感。

小枫僵在原地,手臂上寒毛倒竖。她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白天父亲试图给她套上驯鹰皮绳时,那种被束缚的厌恶感再次清晰地浮现,比当时更甚百倍。而此刻,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那并非来自有形的绳索,而是来自那无声无息、无影无形的注视,来自那穿透暮色的目光,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已有无数道无形的绳索,冰冷地、精准地缠绕上来,将她与这熔金的黄昏、这温暖的草坡、这自由的风……悄然隔绝。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到旁边大石上追风冰冷的、钢铁般的脚爪,紧紧握住。那坚硬的触感传来,才让她冰凉的手指找回一丝微弱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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