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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误(三)

东宫短篇

那盒打开的胭脂,如同一个在掌心无声爆裂的血色太阳。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混合着朱砂刺目的红,化作无形的毒针,狠狠扎进李承鄞的眼底、鼻腔、乃至灵魂深处。他僵立在西市喧嚣的漩涡中心,周遭鼎沸的人声、悠长的驼铃、胡商赛义德喋喋不休的推销……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盒胭脂被打开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盛满浓稠朱砂红的玉盒,以及那红晕之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冰冷腥甜的忘川之水!

呼吸,被彻底扼杀在喉咙深处。

李承鄞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连指尖的微颤都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那盒红,瞳孔深处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被血色浸染的、空洞的死寂。方才追逐那抹红衣幻影时焚毁一切的灼热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赛义德脸上的谄媚笑容,在这死寂的注视下,一点点僵硬、碎裂。他捧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眼前这位贵客的眼神太可怕了,那不是对货物的欣赏,也不是挑剔的不满,那是一种……一种仿佛要将这盒胭脂连同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碾成齑粉的……死寂的疯狂!冷汗瞬间浸透了赛义德的后背。

“贵……贵人?” 赛义德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强烈的恐惧,“您……您若是不喜欢这颜色,小老儿这里还有……”

“滚。”

一个极轻、极冷的字眼,如同冰珠滚落玉盘,从李承鄞紧抿的唇缝间挤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生机的、绝对的森寒。

赛义德浑身一激灵,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李承鄞的脸,更不敢去接那盒被递还的胭脂。他猛地后退一步,肥胖的身体撞到了身后的伙计,也顾不上了,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拽着伙计,拖着那只敞开的朱漆木箱,如同躲避瘟疫般,仓惶地挤进了旁边的人群,眨眼间消失不见。那馥郁霸道的异香,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裴照一步上前,高大的身躯再次将李承鄞与周围探究好奇的目光隔绝开。他伸出手,动作迅捷而沉稳,目标明确地抓向李承鄞手中那只敞开的玉盒。那抹刺目的朱砂红,此刻在裴照眼中,无异于最危险的毒药。

然而,就在裴照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玉盒边缘的刹那——

李承鄞紧攥着玉盒的手,猛地向下一沉!力道之大,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毁灭的决绝!他依旧没有看裴照,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盒中那片凝固的鲜血般的红上,仿佛那是他失落的魂魄,又或是他无法挣脱的诅咒。

“陛下!” 裴照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此地不宜久留!请随臣……”

他的话被李承鄞的动作粗暴打断。

李承鄞没有理会裴照,也没有合上那敞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和痛苦的玉盒。他像是被那抹红魇住了,又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僵硬地、缓慢地转过身。月白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在喧嚣的市井尘埃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任何物,只是垂着眼,视线凝固在掌中那一点猩红上,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步一步,踉跄而沉重地走去。

裴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那冰冷的玉盒只有毫厘之遥。他看着皇帝失魂落魄、如同游魂般离去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那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孤绝。裴照的嘴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底翻涌着痛楚和沉重。他迅速收回手,毫不犹豫地跟上,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再次将皇帝护在身侧,用自己沉稳的气场为他隔开周遭的一切侵扰。这一次,他的目光除了警惕,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忧虑和无力。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

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车窗的帘子被李承鄞亲手紧紧拉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喧嚣。狭窄的空间里,光线昏暗,只剩下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单调声响和车轮沉闷的滚动声,一下下,敲打在死寂的心上。

那盒敞开的胭脂,被李承鄞放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浓稠的朱砂红不再刺目,却散发出一种更加妖异、更加不祥的暗红光泽,如同在黑暗中静静燃烧的、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馥郁甜腻的香气失去了阳光的蒸腾,变得愈发沉闷、粘稠,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人的呼吸,也缠绕着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

李承鄞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惊涛骇浪。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薄唇紧抿,唇线绷直,如同两片锋利的刀刃。放在膝上的手,指节依旧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那道细微的血痕,在晦暗的光线下,像一道蜿蜒的、暗红色的诅咒。

他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裴照端坐在对面,背脊挺得笔直,如同磐石。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胭脂盒上,也没有落在皇帝脸上,只是平视着前方晃动的车帘阴影。然而,他全身的感官都紧绷到了极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甜香,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绝望和死寂。每一次车轮碾过路面的颠簸,都让裴照的心随之悬起,他紧紧盯着皇帝放在膝上的那只手,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失控。

沉默,在狭小的车厢里无限蔓延、堆积,沉重得几乎要将这小小的空间压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那一直闭目如同沉睡的李承鄞,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个极轻、极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如同从干涸的沙漠深处挤出的呻吟,缓缓逸出:

“裴照……”

裴照的心猛地一缩。他立刻抬眼,看向皇帝。

李承鄞依旧闭着眼,眉头却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荒芜。

“你说……” 那破碎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凝聚着最后一丝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挣扎,“忘川之水……当真……能忘吗?”

裴照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底最沉痛的角落。他看着皇帝那张在昏暗中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看着他微微颤抖的、青筋暴起的手背……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忘川之水?

那冰冷腥臭的河水,灌入咽喉,撕裂神智的剧痛……他亲眼看着陛下在忘川岸边挣扎、沉沦、最终麻木地饮下。他也曾看着那个如火焰般炽烈的西洲九公主,在绝望的深渊里,被强行灌下那断情绝念的毒药。

忘?如何能忘?

陛下饮下忘川后,回到东宫,回到权力的巅峰。他依旧处理朝政,依旧筹谋算计,依旧冷静自持,甚至……迎娶了新的太子妃。表面看来,他似乎真的“忘”了。可裴照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遗忘的假象之下,是更深、更沉的痛楚和扭曲。每一个夜晚东宫深处压抑的咳嗽,每一次在听到西洲消息时瞬间冻结的眼神,每一次……对那抹红色的失控反应,都昭示着那忘川之水,不过是饮鸩止渴,是在鲜活的心头生生剜下一块血肉后,撒上的剧毒盐霜。

而小枫公主……她忘了顾小五,忘了那场刻骨铭心的欺骗与爱恋。可她眼中的光,也一同熄灭了。她变得沉默、疏离,像一朵失去了土壤和水分的西洲赤霞花,在异国的深宫中,一日日枯萎下去。那忘川之水,抹去的不仅是记忆,更是她生命中最蓬勃、最本真的魂魄。

裴照的嘴唇动了动,喉头哽咽。他想说:“陛下,忘川之水,蚀骨灼心,忘掉的,是情,忘不掉的,是痛,是悔,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业障。” 他想说:“小枫公主她……她或许忘了前尘,可她眼中再无笑意,她……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西洲九公主了。” 他想说:“这世间,有些伤口,注定无法愈合,有些失去,注定无法挽回。”

可这些话,太痛,太重,太残忍。它们像烧红的烙铁,哽在喉咙里,灼烧着他的声带,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看着李承鄞,看着这个他效忠了一生、也见证了他所有骄傲与破碎的帝王,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悲悯和沉痛。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唇边一声沉重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消散在车厢内粘稠甜腻的空气里。

那一声叹息,如同最后的判决。

李承鄞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放在膝上的那只手,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细微伤口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被撕裂般的、无边无际的空洞与绝望。

忘川……忘川……

原来,饮下那水,不是解脱,不是新生,而是更深的沉沦,更彻底的囚禁!

他亲手将小枫推入忘川,也亲手将自己钉死在了这无间地狱的十字架上。忘与不忘,都是永无止境的酷刑!

一滴冰冷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李承鄞紧闭的眼角,倏然滑落。它无声地滚过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留下一道微弱的水痕,最终隐没在鬓角深处。

裴照的心,像是被那滴冰冷的泪水狠狠烫了一下,骤然收缩。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车厢内,只剩下那盒敞开的胭脂,散发着妖异的红光和甜腻的死亡气息,以及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悲鸣。

***

青帷马车碾过最后一道宫门的门槛,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彻底隔绝了宫外那喧嚣而鲜活的烟火人间。车轮滚过宫道平整的金砖地面,辘辘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更显出这深宫的死寂。

车厢内,那令人窒息的甜香和绝望似乎也被这冰冷的宫墙锁住,沉淀得更加粘稠。李承鄞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闭着眼,靠在车厢壁上,如同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玉雕。掌中那盒敞开的胭脂,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着,冰冷的玉盒硌着掌心,那浓烈的朱砂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团凝固的、永不熄灭的暗火。

马车在紫宸殿前停下。张有德早已带着几个内侍躬身在阶前等候,见到皇帝下车,连忙迎上。然而,当看到皇帝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他失魂落魄、脚步虚浮的样子,以及……他手中那盒散发着诡异甜香的、敞开的胭脂时,张有德脸上的恭敬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

“陛下……” 张有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想要上前搀扶。

“退下。” 李承鄞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疲惫。他甚至没有看张有德一眼,径直迈步,踉跄着踏上了殿前的白玉石阶。月白的袍摆沾染的尘土,在光洁如镜的石阶上留下淡淡的污痕。

裴照沉默地跟在皇帝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看着皇帝踏上石阶的背影,那背影在巍峨殿宇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单薄、孤绝,仿佛随时会被这深宫的阴影吞噬。他停在了阶下,没有再跟进去。这是皇帝的寝殿,亦是囚笼,是承载着无上荣耀,也埋葬了所有鲜活过往的地方。他能护卫皇帝的安全,却无法踏入这片被帝王心术和彻骨孤寂浸透的领域。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在外。

紫宸殿内,光线幽暗。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厚重的龙涎香,试图驱散那随着皇帝一同闯入的、来自宫外的、甜腻而陌生的胭脂气息,却显得徒劳而沉闷。

李承鄞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巨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檀御案。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又似踏在刀尖。案头,奏疏依旧堆积如山。午间那份被朱砂污了的江南道告急文书,依旧摊开着,上面那团刺目的红痕,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嘲弄般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目光,从那团朱砂红,缓缓移向自己手中紧攥的玉盒。盒中,那片同样浓烈、同样刺目的朱砂红,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妖异地闪烁着。

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神智。他没有走向那张宽大的龙椅,身体晃了晃,最终无力地、颓然地跌坐在御案旁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背脊抵着冰冷的案脚,寒意透过薄薄的锦袍,瞬间侵入骨髓。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从内到外,都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彻底焚毁后的麻木和空洞。

玉盒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硌得掌骨生疼。那浓烈的甜香,如同无数只细小的毒虫,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钻进他的大脑,啃噬着他残存的理智。

忘川之水……蚀骨灼心……

小枫……

顾小五……

那被强行尘封的记忆碎片,在这令人窒息的香气和绝望的催化下,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猛兽,带着更加汹涌、更加清晰的力量,疯狂地冲撞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眼前御案上那团刺目的朱砂红,开始扭曲、旋转、晕染开来……

视线变得模糊,幽暗的殿宇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一点点溶解、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灼热刺目的西洲阳光!带着沙砾气息的、粗粝而自由的风,猛烈地吹拂在脸上!耳畔,是清脆悠扬的、如同天籁的驼铃声,还有……少女清亮得如同碎玉般的、毫无顾忌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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