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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误(五)

东宫短篇

紫宸殿内,浓稠的甜香与血腥味混合,凝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猩红的胭脂膏体如同凝固的污血,在深色御案、明黄奏疏、冰冷金砖上肆意泼洒、蔓延,勾勒出妖异而绝望的图案。碎裂的羊脂白玉盒残骸散落其间,像被肢解的骨骸,反射着幽暗烛火的微光。

李承鄞面朝下,一动不动地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地面,紧贴着一块飞溅的、暗红的胭脂污迹。月白的锦袍沾染了尘土和猩红,如同被揉碎的残雪。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人偶,唯有背部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内尚存一丝游息。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裴照高大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礁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当殿内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腻血腥气混杂着玉屑粉尘扑面而来,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一片狼藉的猩红和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帝王时,裴照那双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沉痛撕裂!

“陛下——!”

一声压抑着雷霆般惊怒与恐惧的低吼从裴照喉间迸发!他再顾不得任何君臣之礼,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到李承鄞身侧!

“陛下!醒醒!” 裴照单膝跪地,动作迅捷却带着一种刻骨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李承鄞的身体翻转过来。触手一片冰凉!那张曾经俊朗无俦、威仪天成的脸,此刻苍白如金纸,毫无生气,紧蹙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勾勒出深重的痛苦痕迹。额角处,一块刺目的青紫瘀伤赫然在目,那是方才栽倒时撞击的证明。而更让裴照瞳孔骤缩的是,皇帝紧攥的右手,指缝间正不断渗出粘稠的暗红——那并非胭脂,而是掌心伤口被撕裂后涌出的、真实的鲜血!鲜血与沾染在手指上的朱砂胭脂混合在一起,污浊而狰狞。

“太医!传太医——!” 裴照猛地抬头,朝着殿外厉声嘶吼!那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和绝对的命令,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殿门,在死寂的宫苑中炸响!

“快来人!张有德!滚进来!” 他一边吼着,一边迅速探向李承鄞的鼻息和颈侧脉搏。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脉搏更是紊乱而微弱,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令人心惊的迟滞。裴照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将李承鄞的上半身小心地托起,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另一只手迅速解开皇帝领口的盘扣,试图让他能顺畅呼吸。

“陛下……陛下……” 裴照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颤抖。他紧紧盯着皇帝灰败的脸,试图从那紧闭的眼睑下寻找一丝清醒的迹象。

殿外传来凌乱而惊恐的脚步声。张有德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内侍。当看到殿内如同凶案现场般的狼藉和皇帝人事不省、嘴角甚至隐隐渗出一丝血沫的样子时,张有德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

“废物!愣着干什么!” 裴照的怒吼如同惊雷,“封锁紫宸殿!任何人不得进出!速去太医院!把当值的所有太医都给本将军拖过来!要快!陛下若有闪失,你们全族陪葬!” 那话语中的森然杀意,让瘫软在地的张有德瞬间打了个激灵,连滚爬爬地嘶喊着冲了出去。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更深的、被巨大恐惧笼罩的死寂。只有李承鄞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裴照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裴照抱着怀中冰冷沉重的身躯,目光扫过那一片刺目的猩红狼藉——碎裂的玉盒、泼洒的胭脂、染血的奏疏……最后,落回李承鄞紧攥的、不断渗血的右手。他看到了那掌心被指甲深深嵌入、翻卷的皮肉,看到了那混合着真实鲜血与朱砂胭脂的污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愤与剧痛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的心脏。

“忘川……小枫……” 裴照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这两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将皇帝摧折至此的,不是额角的撞伤,不是掌心的伤口,甚至不是身体的沉疴。是那蚀骨的悔,是那焚心的痛,是那被忘川之水浸泡、被权力之刃反复切割、早已千疮百孔、如今终于彻底崩溃的灵魂!

太医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侍卫“押”进了紫宸殿。当看到殿内景象和皇帝的状况时,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无不骇然失色,腿肚子发软。在裴照那如同寒冰利刃般的目光逼视下,他们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哆嗦着上前诊脉、施针、灌药……殿内弥漫开浓重的药味,冲淡了那甜腻的血腥气,却冲不散那凝重的死亡阴影。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烛火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蟠龙金柱和猩红的地面上,如同幢幢鬼影。

李承鄞躺在龙榻上,盖着明黄的锦被,脸色依旧灰败,呼吸微弱。额角的瘀伤被仔细处理过,掌心的伤口也被小心包扎。然而,他始终没有醒来。浓密的眼睫紧闭着,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仿佛沉溺在一个无法挣脱的血色梦魇之中。

裴照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龙榻之侧,寸步不离。他的目光片刻不敢离开皇帝的脸,那挺直的背脊绷紧到了极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压。殿内灯火通明,太医和内侍们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夜,在无声的焦灼中,滑向最深的黑暗。

***

冷宫。

真正的名字早已被遗忘,宫人们只以“静思苑”称之。宫墙格外高耸,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与天光。墙皮斑驳剥落,露出内里灰败的砖石。庭院里,几株病恹恹的老树虬枝盘曲,在惨淡的月色下投下狰狞的暗影。荒草在砖缝间肆意蔓生,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唯有角落里一小片被精心打理过的土地,顽强地生长着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野花,在夜风中瑟缩着,透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微弱的生机。

殿内,更是清冷得如同冰窖。陈设简陋,一桌一椅一榻,皆是半旧。空气里弥漫着久未通风的沉闷,以及一丝若有似无、却挥之不去的药味。一盏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跃,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空旷而死寂。

小枫蜷缩在靠窗的一张旧藤椅里。身上裹着一条半旧的、洗得发白的茜红色羊毛毯子——那是她仅存的、来自故土的微薄暖意。毯子很大,将她纤细得惊人的身体几乎完全包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

窗棂破旧,留着一道缝隙。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吹拂着她散落在颊边的、枯黄而失去光泽的发丝。她微微侧着头,目光空茫地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得只剩下一小块的、墨蓝色的夜空。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像两潭干涸了太久、再也映不出任何星光的死水。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要与这冰冷的椅子、这死寂的宫殿融为一体。

“咳咳……咳咳咳……” 一阵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从她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咳声空洞而剧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单薄的身体在毯子里蜷缩得更紧,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烈的咳嗽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

一只布满褶皱的、苍老的手及时递上了一方干净的素帕。

阿渡佝偻着背,默默地守在一旁,布满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深重的忧虑。她看着小枫咳得浑身颤抖,看着她用手帕死死捂住嘴,看着她指缝间隐隐渗出的、刺目的暗红。阿渡浑浊的眼眶瞬间红了,喉咙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更紧地拢了拢小枫身上的毯子。

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小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她缓缓移开捂住嘴的手帕。洁白的帕面上,赫然绽开了一小朵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血花!像一朵被强行碾碎的、枯萎的赤霞花。

阿渡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颤抖着手去接那方染血的帕子。

小枫却微微避开了。她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帕子上那朵属于自己的、生命流逝的印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咳出的不是血,只是一点无关紧要的尘埃。

“阿渡……” 她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青烟,“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阿渡愣了一下,连忙抹去眼泪,哑声回答:“回公主,是……九月十七了。”

“九月十七……” 小枫低低地重复着,空茫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那片窄小的墨蓝,“西洲的赤霞花……该谢尽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阿渡,又像是在问那遥远得再也无法触及的故乡。

阿渡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想说“还没呢,赤霞花能开到十月的”,想说“公主您要好好的,等开春暖和了……”,可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公主的身体,已经等不到下一个春天了。那些赤霞花,无论开与谢,对公主来说,都已是隔世的风景。

小枫没有再问。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瘦削得惊人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整个草原星光的琥珀色眸子。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窗外呜咽的夜风。

不知过了多久,小枫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颈,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屋内角落一个落了灰尘的小木箱上。那箱子很旧,锁扣都有些锈蚀了。

“阿渡,”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平静,“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阿渡心头一紧,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看着小枫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迟疑着:“公主……您……”

“拿过来。” 小枫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让阿渡无法抗拒的决绝。

阿渡只得依言,步履沉重地走过去,将那积了灰的小木箱吃力地抱到小枫面前的矮几上。

小枫伸出枯瘦的手,指尖拂过箱盖上的灰尘。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然后,她摸索着,解开了那锈蚀的锁扣。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箱盖被缓缓掀开。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些旧物。一件叠得整整齐齐、颜色已有些黯淡的茜红色骑装;几根褪了色的、用来编辫子的彩绳;一只小小的、边缘有些磕碰的贝壳盒子;还有……一卷颜色发黄、边缘磨损的旧画。

小枫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只小小的贝壳盒子上。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将它拿了起来。贝壳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冰凉。她摩挲着盒盖上那朵熟悉的、线条略显稚拙的赤霞花雕刻。昏黄的灯光下,那朵花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她打开盒盖。

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当年那点带着少女羞怯期待、被他郑重许诺要用来为她“描眉”的胭脂膏,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干涸、风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贝壳内壁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早已失去香气的浅红色粉末痕迹。

小枫静静地看着那空空的盒子,看了很久。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然后,她的目光移向了那卷旧画。

她将它拿起,解开系着的褪色丝绦。画轴在矮几上缓缓展开。

画纸泛黄,墨迹也有些晕染。画中,是一个策马奔腾的少女背影。茜红色的骑装在画纸上飞扬如火,乌黑的长发在风中肆意舞动。少女正回过头来,画师只捕捉到她侧脸飞扬的眉眼和唇角那抹比阳光更耀眼的笑容,带着无拘无束的野性和蓬勃的生命力!背景是辽阔的草原和湛蓝的天空。画的右下角,一行清隽的小字:西洲九公主,永宁三年春,顾小五绘。

画中那如火的红,那飞扬的神采,那扑面而来的自由气息……与此刻蜷缩在藤椅里、苍白枯槁、气息奄奄的女子,形成了最残忍、最绝望的对比!

那是她。

是曾经的西洲九公主曲小枫。

是那个在草原上策马扬鞭、笑声比驼铃更清脆、眼睛比星子更明亮的少女。

是顾小五……笔下的小枫。

小枫的目光,一寸寸地掠过画中的每一个细节。掠过那飞扬的红色衣角,掠过那束发的红绸带,掠过那带着俏皮虎牙的灿烂笑容……最终,定格在“顾小五”三个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殿内死寂无声。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阿渡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小枫,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枫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没有泪,没有笑,没有恨,也没有怨。仿佛在看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在看一段早已湮灭在黄沙深处的、古老传说。

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阿渡以为她就这样凝固了。

然后,极其缓慢地,小枫伸出了枯瘦的手。不是去抚摸那画中的红衣,也不是去触碰那熟悉的名字。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决绝,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按在了画中少女那如火般炽烈的茜红色骑装上!

然后,她捻起画纸的一角。

昏黄的灯火,在她空茫的眼底跳跃了一下,映不出任何情绪。

她捻着画纸的手,微微用力。

“嗤啦——”

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撕裂声,骤然打破了死寂!

那坚韧的画纸,被她枯瘦的手指,从画中少女如火的红衣衣角处,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裂口!

阿渡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呼:“公主——!”

小枫充耳不闻。她的动作没有停下,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她顺着那道裂口,手指稳定而缓慢地,继续撕扯着。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摧毁一切的平静力量。

“嗤啦……嗤啦……”

裂帛般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殿内,一声接一声,单调而冰冷地响起。

画纸上,那抹曾经鲜活跳跃的、象征着自由与生命的茜红色,在她枯瘦的手指下,被一点点地、残忍地撕裂!从飞扬的衣角,到束发的红绸,再到少女明媚灿烂的笑靥……画纸被无情地扯开、揉皱。那飞扬的神采,那无拘无束的生命力,那属于“小枫”的一切……都在她冰冷的手指下,被缓慢地、彻底地肢解、摧毁!

碎片,如同枯萎凋零的赤霞花瓣,一片片飘落在冰冷的砖地上。

小枫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画纸在指间碎裂、变形。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波澜。唯有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画纸的碎裂,也一同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

当最后一片带着红色衣角的碎片从她指尖飘落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的、沾着一点纸屑的指尖。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移向矮几上那只空了的贝壳盒子。

她伸出手,拿起了那只空盒。

冰凉的贝壳触感再次传来。

她看着那空荡荡的内壁,看着那早已消失的胭脂留下的最后一点淡红痕迹。

空。

一切都空了。

像她的心。像她的人生。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破碎到极致的音节,似乎想要挣脱干涩的喉咙。

“朱……”

只吐出一个气音,便戛然而止。

一股剧烈的、带着腥甜的暖流猛地从喉间涌上!她甚至来不及去捂嘴。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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