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盛夏最后的余威，明晃晃地砸在明德一中的玻璃窗上。蝉鸣声嘶力竭，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喊进高三（1）班沉闷的空气里。
“苒苒，这道导数题…我真的完全没思路。” 同桌林薇哭丧着脸，把几乎被橡皮擦破的卷子推到温苒面前。
温苒搁下自己做到一半的竞赛题，侧过脸，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软得如同初春的溪流。“别急，薇薇。” 她的声音清浅，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瞬间熨平了林薇眉心的焦躁。她接过笔，指尖白皙纤细，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画出辅助线，步骤清晰，讲解耐心。“你看，这里构造一个新函数，是不是豁然开朗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晕染出小片温柔的阴影。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同学，连同林薇一起，都不由自主地点头，脸上露出“不愧是温苒”的钦佩表情。解语花，学霸，温柔女神——这些标签像一层柔和的光晕，将她牢牢笼罩。
只有温苒自己知道，指尖在桌下正无意识地掐着掌心。这题她三分钟前就扫出了答案，此刻的耐心讲解，不过是维持人设的又一次“表演”。她眼角的余光，早已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斜前方靠窗的那个位置。
江言澈。
他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笔，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窗外浓密的香樟树影落在他身上，分割出明暗的光块，恰好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一个扎着高马尾、脸蛋红扑扑的女生正站在他桌边，双手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信封，声音细若蚊呐：“江…江同学，这个…请你收下。”
江言澈停下转笔的动作，抬起头，脸上瞬间漾开一个堪称标准的、极具迷惑性的笑容。那笑容阳光、亲和，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谢谢。”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磁性，像羽毛搔过耳廓。他接过信封，动作自然随意，仿佛这不过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寻常事。
“哇哦——” 后排响起几声低低的起哄。江言澈恍若未闻，只是对那女生又笑了笑，桃花眼微弯，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含情脉脉的错觉。女生捂着脸，飞快地跑开了。
温苒垂下眼，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一个墨点。心里某个角落，像被那阳光晃了一下，有点细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痒。她低头，从书包里摸索出物理练习册，动作间，书包侧袋里一本封面花哨的漫画书角不小心露了出来，她迅速而自然地用手肘压了回去。
讲台上，数学老师老张敲了敲黑板：“都打起精神！别以为刚开学就能松懈！看看人家江言澈、温苒，人家怎么就能做到竞赛学习两不误？榜样就在身边！” 被点名的两人，一个在座位上继续转笔，笑容依旧；一个则抬起头，回给老师一个腼腆又乖巧的点头微笑。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教室里瞬间被桌椅挪动和喧闹的人声填满。
“言澈，打球去啊？隔壁班那几个叫嚣好几天了！” 体委赵磊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
江言澈单手拎起书包甩在肩上，动作潇洒利落，朝赵磊扬了扬下巴：“走着。” 他经过温苒座位时，脚步似乎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正在整理的桌面。温苒正将一张画满了受力分析草图的纸揉成团，准备丢进垃圾桶。
“温同学，这么用功？” 江言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调侃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温苒抬头，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解语花”的温和浅笑：“笨鸟先飞嘛。比不上江同学，玩着学都能拿第一。” 语气真诚，听不出半分异样。
江言澈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丁点，没再说什么，长腿一迈，跟着赵磊他们勾肩搭背地走了。那背影在夕阳的金辉里，挺拔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散漫。
校门口，温苒刚推着自行车出来，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苒苒！这边！” 她妈妈周芸站在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旁，正朝她挥手。旁边站着的，是江言澈的妈妈苏晴，以及——刚刚还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江言澈本人。他换了件干净的T恤，额发微湿，抱着个篮球，正低头跟他爸江振国说着什么，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专注。
“妈妈，苏姨，江叔。” 温苒推车过去，声音甜软地打招呼。
“哎哟，我们苒苒真乖。” 苏晴笑着摸了摸温苒的头，又看向自家儿子，“看看人家苒苒，再看看你，一身汗臭味。”
“妈，这叫青春的荷尔蒙。” 江言澈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目光转向温苒，带着点戏谑，“是吧，温小苒？”
温苒回以一个标准的“温柔”微笑，没接话。
两家父母是几十年的老友，住得也近，就在同一个小区相邻的两栋楼。今晚约好了去新开的江南菜馆聚餐。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的热络。
“老温，你家苒苒这次摸底考又是年级前三吧？这孩子，真是省心。” 江振国抿了口酒，由衷赞叹。
温苒爸爸温明远谦虚地摆摆手：“哪里哪里，言澈不是第一嘛，这孩子才是真聪明。”
“他俩啊，从小就比着学。” 周芸给温苒夹了块糖醋排骨，笑道，“我看挺好，互相督促。”
苏晴看着并排坐着的两个孩子，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打趣：“可不是嘛，从穿开裆裤玩到现在，知根知底的。我看啊，天生一对，金童玉女，以后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多好！”
“妈！” 江言澈拖长了调子，语气是惯常的漫不经心，“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还年轻，还想多看看世界呢。” 他说这话时，眼神扫过旁边安静吃饭的温苒，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只有她能捕捉到的促狭。
温苒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脸上却适时地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薄红，带着少女的羞赧，嗔怪地看了苏晴一眼：“苏姨，您又拿我们开玩笑。” 声音软糯，毫无攻击性。
江振国和温明远哈哈大笑，话题很快转向了工作趣事。饭桌上的气氛融洽温馨，只有温苒和江言澈之间，隔着碗碟升腾的热气，流淌着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心照不宣的微妙张力。
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温苒脸上的温柔娴静瞬间卸下。她反锁了门，走到书桌前，动作有些急切地从书包最里层掏出一个不起眼的硬壳素描本。封皮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记。
她拉开窗帘一角。对面那栋楼，三楼靠左的那个房间，灯光已经亮起。那是江言澈的卧室。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朦胧的夜色，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边晃动了一下。
温苒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素描本。里面没有风景，没有静物，只有一个人——江言澈。各种各样的江言澈。上课时撑着下巴走神的侧脸，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瞬间光影，阳光下趴在课桌上小憩时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甚至是他转笔时指节分明的手部特写……每一张都捕捉得精准而生动，带着一种隐秘的、近乎贪婪的观察。
她翻到新的一页，拿起削得尖细的铅笔。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今天课间，他靠在窗边，光影在他脸上交错，那个女生递情书时，他嘴角扬起的、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弧度。她需要抓住那个瞬间，那个只有她能看透的、完美假面下细微的真实。
笔尖沙沙作响，在纸上游走。她画得专注，平日里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力。铅笔的线条由浅入深，勾勒出少年优越的轮廓，流畅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唇角…光影在纸上逐渐成型。
画到锁骨位置时，温苒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对面那个亮着灯的房间窗口，又迅速收回。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左侧锁骨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
她垂下眼睫，看着画纸上空白的位置，笔尖悬停。一个细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这里…该有颗痣的。”
夜色渐深，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房间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少女胸腔里，那一声声逐渐变得清晰、脱离了既定节拍的——
心跳失序。
【第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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