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的阳光，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穿透薄雾，洒在温苒家客厅的窗台上。空气被一股浓烈的、属于高三生的油墨和焦虑气息取代。温苒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那本纯黑色的硬壳素描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线条流畅地勾勒出窗外香樟树虬结的枝干，光影在叶片间跳跃。她画得很专注，试图用这种方式，把昨晚江言澈那句带着灼热气息的低语——“痣的位置，在这儿”——连同那让人心慌意乱的暖水袋和姜茶，一起封存进纸页深处。
“苒苒！言澈和他爸妈到了，快收拾一下！” 妈妈周芸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带着周末特有的轻快。
温苒指尖一顿，铅笔在纸页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她迅速合上素描本，塞进沙发靠垫的缝隙里，脸上瞬间切换回温顺柔和的表情。“来了，妈。” 起身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门开了，江家三口涌了进来，带来一阵室外的凉意和说笑声。苏晴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糕点盒，笑容满面：“芸姐，刚出炉的栗子蛋糕，你家苒苒最爱吃的！” 周芸笑着接过，连声道谢。
温苒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大人们热情寒暄的身影，落在了最后进来的江言澈身上。他穿了件深灰色的连帽运动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衬得下颌线愈发清晰利落。他似乎没睡醒，眼皮懒懒地耷拉着，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背包，随意地靠在玄关的墙上，像一棵挺拔又带着点疏懒的树。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眼皮掀了掀，视线轻飘飘地扫过来，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让人挑不出错又捉摸不透的笑。
“早啊，温小苒。” 他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
“早，江同学。” 温苒回以无懈可击的温柔浅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不到一秒便自然地移开，仿佛昨晚那个在晚自习灯光下逼近、指尖带着灼人温度点破她秘密的人从未存在过。
“好了好了，孩子们都饿了吧？先吃早餐！” 温明远招呼着大家入座。餐桌上很快摆满了丰盛的早点：豆浆油条、小笼包、还有苏晴带来的栗子蛋糕。气氛轻松融洽，大人们的话题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和两家公司新接的项目。
江言澈坐在温苒斜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豆浆。温苒小口咬着松软的栗子蛋糕，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驱不散心底那点莫名的异样。她能感觉到，偶尔，那道漫不经心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或者说，是研究什么有趣标本的意味。她挺直脊背，维持着完美的用餐礼仪，连用纸巾擦嘴角的动作都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对了，言澈，苒苒，” 苏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说，“下周六你们班不是组织去栖霞山秋游吗？放松放松也好，高三压力太大了。我和你周姨商量了，给你们准备了些登山吃的零食和饮料，待会都带上。”
“嗯，知道了妈。” 江言澈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继续对付碗里的小笼包。
“谢谢妈妈，苏姨。” 温苒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栖霞山啊？” 江振国接口道，“那山看着不高，后山那段路可有点陡。言澈你体能好，到时候看着点苒苒，别让她摔着。”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带着长辈对女孩的关照。
江言澈闻言，终于抬起了头。他慢悠悠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目光这才直直地看向温苒。那眼神里没有了惯常的散漫笑意，反而带着点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承重极限。然后，他唇角勾起一个略带挑衅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温苒耳中：
“温同学看起来……挺结实的。应该不至于拖后腿吧？”
餐桌上瞬间静了一瞬。
温明远和周芸脸上的笑容顿住。苏晴嗔怪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胳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江振国也皱眉：“言澈！”
温苒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反骨，像被浇了油的星火，“噌”地一下窜了上来。拖后腿？结实？他是在暗讽她不够柔弱，还是单纯在找茬？昨晚那个递暖水袋的人难道是她的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情绪被强行摁下。再抬起头时，脸上非但没有愠怒，反而绽开一个比平时更加温婉、更加明媚的笑容，眼神清澈无辜，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看向江言澈。
“江同学说得对呀，”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像羽毛拂过，“我平时也有注意锻炼的。倒是江同学，” 她话锋一转，目光在他看似懒散实则蕴含力量的手臂线条上飞快扫过，语气带着点天真无邪的担忧，“你打球那么厉害，登山肯定更不在话下。不过……听说栖霞山后山有段路特别窄，江同学这么‘宽’，可要小心别卡在半路上了哦。” 她把“宽”字咬得又轻又软，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噗——” 旁边正喝豆浆的林姨（温家的家政阿姨）没忍住，呛咳了一声，赶紧低头掩饰。
江振国和周芸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苏晴也忍俊不禁，又拍了儿子一下：“听听！苒苒多会说话！让你嘴欠！”
江言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看着温苒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眼神却亮得像藏着小钩子的脸，第一次在她完美的“温柔解语花”面具上，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狡黠的反骨光芒。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精准地挠在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带着点酥麻的痒意。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兴奋的兴味，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覆盖。
“行啊，温小苒，” 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餐桌的距离，目光锁住她，“那咱们周六，走着瞧。看谁先……卡住？” 最后三个字，他放低了声音，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深长的调侃。
一顿早餐在表面和乐融融、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大人们移步客厅继续聊天。温苒借口回房拿东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关上房门，背抵着冰凉的门板，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有些微湿。
她走到书桌前，重新拿出那本黑色素描本，翻到昨晚画的那张江言澈的侧脸速写。目光落在那片特意留白的锁骨下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锁骨下那颗小痣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他昨晚隔空点下的灼热感。
“栖霞山……” 她喃喃自语，笔尖悬在留白处上方，眼神复杂。是挑战，还是……机会？
周六，栖霞山。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高三（1）班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攀登，青春的笑闹声惊飞了林间的鸟雀。温苒穿着轻便的运动服，扎着清爽的马尾，混在女生队伍里，步伐不快，但很稳。她刻意忽略着前方不远处那个穿着深灰色运动外套、身高腿长、在人群中格外扎眼的背影。
山路渐陡，体力消耗加剧。温苒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咬着牙，不想落后，更不想被某人看扁。然而，后山那段被江振国言中的陡峭石阶，像一道天堑横在面前。石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旁边就是陡坡。
轮到温苒时，她抬头望着那近乎垂直的角度，小腿肚已经开始微微发酸。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抬脚。
“小心点，这段很滑。”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提醒。
温苒猛地抬头。江言澈不知何时已经越过了她，此刻正站在比她高几级的石阶上，微微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桃花眼里没了平时的戏谑，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点审视的专注。
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有力，稳稳地悬在她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温苒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重重擂在胸腔上。她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看他那双在斑驳光影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拒绝？还是接受？拒绝显得她小气又逞强，接受……那岂不是承认自己需要他的“照顾”？
周围的同学已经开始往上爬，催促声隐约传来。
温苒抿了抿唇，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点感激和不好意思的温柔笑容：“谢谢江同学，不过我自己可……” “以”字还没出口，手腕却猛地一紧！
江言澈根本没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他俯身，干燥温热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强势，瞬间截断了她所有的推拒。
“少废话。”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沉和不容置疑，“抓紧。”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拉力传来。温苒只觉得身体一轻，几乎是踉跄着被他拽上了两级陡峭的石阶！粗糙的石面摩擦着鞋底，碎石滚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和那只被牢牢扣住的手腕上，灼热的温度和不容挣脱的力量感透过皮肤直抵心脏，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站稳的瞬间，温苒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脸颊滚烫。江言澈却像没察觉她的窘迫，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仿佛刚才那强势的一拽只是随手帮了个小忙。他甚至还朝她身后刚爬上来的同学扬了扬下巴：“后面的跟上，注意脚下。”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向上攀登，深灰色的背影很快融入了前方的人群。
温苒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手腕上残留的灼热感和指印清晰无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猛地抬起头，望向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眼底翻涌着惊愕、羞恼，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悸动。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失了控的、震耳欲聋的鼓噪。
“温苒？发什么呆？走啦！” 林薇在后面推了她一下。
温苒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温婉的笑容：“嗯，来了。”
她抬步跟上，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前方那个身影。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肩头跳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侧袋——那里，硬壳素描本正安静地躺着。
山路蜿蜒向上，心跳，在秋日的山林里，彻底失了序。
【第3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