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收益

艺术节开幕式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校园生活似乎重归平静的轨道。公式、试卷、老师的讲解，再次成为课堂的主旋律。沈衔枝和陆逢川依旧是年级的焦点，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无形的张力——那场意外的网络走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正悄然扩散。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陆逢川打工的“好邻居”便利店。

这天傍晚，陆逢川像往常一样，穿着蓝色工装马甲在冷柜前补货。几个穿着附近高中校服的女生推门进来，目光扫过货架，最后定格在他身上，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

“快看快看！是不是他？”

“我的天！真的是！比照片还帅！”

“那个艺术节穿西装的主持！耳朵上有耳钉！绝对是他！”

“他居然在这里打工？！”

女生们互相推搡着，红着脸，装作挑选饮料的样子，目光却频频瞟向陆逢川。一个胆子稍大的女生，甚至拿着手机，假装自拍，实则镜头对准了他。

陆逢川背对着她们，但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和探究的目光如同实质，让他后颈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尽快躲进后面的货架区。

“小陆！来一下！”老板娘王姐的声音从收银台传来，带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陆逢川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过去。那几个女生立刻装作认真挑选零食，但眼神依旧粘在他身上。

王姐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小陆啊！你最近可是给咱们店带来大生意了！”她指着收银机屏幕上明显比往日高出一截的营业额，“好多人，专门跑来买东西，就为了看你一眼！都说你是那个网上很火的……什么艺术节男主持？”

陆逢川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网络的触角，无孔不入地伸进了他这方赖以生存的、本应平静的角落。

“王姐，我……”他想解释，或者说想撇清。

“哎呀，这是好事啊！”王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话，声音洪亮，“人气就是财气！你可是我们店的活招牌了！”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精明的算计，“这样，从下个月起，你每小时的工资，我给你涨五块！好好干！以后啊，说不定还有更多人来呢！”

涨工资？陆逢川愣住了。这对他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母亲的药费，弟弟的学习资料，每一分钱都至关重要。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看着王姐那张写满生意经的脸，心底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屈辱的苦涩。他像一件被意外发掘的“商品”，因为那张照片带来的流量，才有了“升值”的空间。

“……谢谢王姐。”他最终低声说道，声音干涩。为了那多出来的五块钱一小时，他必须承受更多审视的目光和被打扰的日常。

与此同时，沈衔枝的世界也未能幸免于网络的浪潮。

她的微博和某短视频账号，原本只是记录一些练琴日常、旅行碎片或偶尔分享的书籍音乐，粉丝量不大，多是些音乐同好或校友。但一夜之间，她的粉丝数呈几何级暴涨。无数陌生的账号涌进来，留言区被各种惊叹、表白和询问淹没。

「姐姐美炸了！艺术节主持绝绝子！」

「求口红色号！求裙子品牌！」

「和西装小哥哥是情侣吗？好配啊！」

「神仙颜值！关注了关注了！」

「姐姐弹钢琴也超厉害！宝藏女孩！」

沈衔枝看着手机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消息提示，浅绿色的眼眸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厌倦。她早已习惯了被注视，但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基于皮相的狂热追捧，让她感到一种被物化的不适。

她点开那个被疯狂转发的开幕照。照片上，聚光灯下的她和陆逢川，确实如同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散发着不真实的光芒。评论里充斥着对“颜值”、“般配”、“小说照进现实”的讨论，几乎淹没了艺术节本身。

沈衔枝沉默地看着那张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她没有选择删除或隐藏，反而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发布在了自己那个刚刚涌入无数陌生粉丝的短视频账号上。

没有配乐，没有滤镜，没有文案。

只有那张高清的、两人并肩站在聚光灯下的开幕照。

这个无声的举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水，瞬间引爆了更热烈的反应！照片以惊人的速度被再次转发、点赞、评论。无数人涌进她的账号，试图寻找更多关于“西装小哥哥”的信息。很快，陆逢川的名字、学校、甚至便利店打工的信息，都被一些“热心网友”扒了出来。

沈衔枝对此置若罔闻。她关闭了消息提示，将手机扔在一旁。几天后，她登录那个短视频账号的后台，看到后台显示的、因那张照片带来的流量收益（平台分成、广告曝光等）数额，连她都有些意外。这笔钱，对她而言微不足道，但对另一个人来说……

她没有任何犹豫，将后台显示的所有收益，一分不少地，通过微信转账给了陆逢川。转账备注上，她只写了简单的一句：「照片收益，一人一半。」

手机震动时，陆逢川正在狭小的厨房里给母亲熬药。浓烈的苦涩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他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看到沈衔枝的转账信息，以及那个对他来说堪称天文数字的金额，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收益？一人一半？

他点开沈衔枝发布的那个短视频，看到了那张被疯狂传播的开幕照，看到了下面爆炸的评论和点赞数。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平台规则和流量分成，但他明白，这张照片，因为沈衔枝的发布，带来了巨大的关注和……金钱。

他看着那个转账金额，又看了看砂锅里翻滚的深褐色药汁。这笔钱，足够支付母亲好几个月的药费，或者给弟弟买一套他一直想要的学习资料，甚至……可以让他暂时减少一些便利店的夜班。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同时涌上心头。暖的是她无声的体贴和分享，酸的是这钱来源于他们被围观被消费的“颜值”。他手指颤抖着，想点退回，却又深知这笔钱对他家庭的重要性。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沉重的分量，点击了「确认收款」。

「谢谢。」他回复了两个字，后面又加了一句，「……太多了。」他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拿这么多。

很快，沈衔枝的回复跳了出来：「平台规则，流量分成，一人一半，公平。」语气平淡，不容置疑。

陆逢川看着“一人一半”那几个字，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公平”的。没有沈衔枝的身份和影响力，没有她账号的发布，那张照片可能只是校园论坛里的昙花一现。是她，用她的方式，将这份意外的“红利”，硬生生塞给了他一半，甚至可能更多。

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跳跃的蓝色火苗上，心思却飘得很远。药香依旧苦涩，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种，在他疲惫而敏锐的脑海中，悄然点燃。

网络，是一个赚钱的好途径。

这个认知，如此清晰，又如此震撼。

他回想起便利店里那些特意来看他的顾客，回想起王姐涨工资时精明的笑容，回想起沈衔枝账号后台那个惊人的数字，回想起网络上那些对他们外貌的狂热讨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从未深入接触，却在此刻展现出巨大力量的世界——流量经济。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这是他坚信不疑的信条，也是他拼命学习试图抓住的唯一稻草。然而，眼前这一幕却向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利用影响力、利用关注度快速变现的途径。这途径或许浮躁，或许不稳定，但……它见效快。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他要考上那所顶尖的大学。那是基石，是敲门砖，是摆脱底层命运的硬通货。只有站在那个更高的平台上，他拥有的知识，能力，甚至……这张因意外而获得关注的脸，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才能接触到更优质的资源和机会。自媒体，网络影响力……这些，或许可以成为他撬动未来的另一根杠杆，一个可以更快积累资本，改变家庭困境的途径。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考上那所大学。没有那块金字招牌，他永远只是便利店的“网红店员”，或者网络上昙花一现的“神颜路人甲”。

药汤翻滚的咕嘟声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陆逢川的眼神重新聚焦，疲惫依旧，但深处却燃起了一簇新的、名为“野心”和“规划”的火焰。他需要做的，是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然后在那个更高的平台上，奋力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