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后的回声
新匿名账号的网暴帖子像病毒一样扩散时,秦屿京正在分析那块烧焦的硬盘。数据恢复显示,硬盘里除了受害者名单,还有一份“药物副作用观察表”,记录着每个参与者的异常反应:手抖、幻听、记忆断层……其中林鹿的名字旁,用红笔标注着“警惕,有反侦察意识”。
“这个账号的发帖时间很规律,每天晚上八点准时更新。”杨宇洪盯着后台数据,指尖在键盘上飞快跳跃,“我试着追踪了三次,每次都被防火墙弹回来,对方的技术水平很高,像是专业的网络安全人员。”
白珙玉突然指着屏幕角落的一个图标:“这个水印……是市信息中心的内部标识。”
市信息中心在市政府大楼的十三层,负责全市政务网络的维护。接待他们的是技术科科长,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看到匿名账号的截图时,推眼镜的手指在发抖。
“这是‘幽灵’程序,”他声音发紧,“是我们前阵子淘汰的防火墙系统,理论上已经销毁了……”
“理论上?”秦屿京追问。
科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向角落里的一个空工位:“前技术总监留下的,他三个月前辞职了,说是去了南方。”
工位上还留着一盆枯萎的栀子花,花盆边缘刻着个“顾”字。
“他叫顾明,是顾晓的哥哥。”杨宇洪调出人事档案,照片上的男人眉眼冷峻,和顾晓有七分像,“他大学学的网络安全,毕业后直接进了信息中心,业绩一直是第一。”
秦屿京的目光落在档案附页的家庭关系表上——顾明和顾晓的父母早逝,兄妹俩靠助学金长大。顾晓死后,顾明的考勤记录变得断断续续,请假理由都是“处理家事”。
“他在替顾晓报仇。”白珙玉翻到顾明的辞职报告,末尾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有些债,必须用自己的方式讨。”
当晚八点,匿名账号准时更新了新帖子,附带着一段录音——是市教育局局长和制药公司老板的对话,内容涉及如何掩盖药物副作用的真相。录音的背景里,有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和信息中心的服务器运行声一模一样。
秦屿京立刻带人赶往顾明的住处。那是间顶楼公寓,推开房门时,浓重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阳台上摆满了栀子花,有些已经开败,花瓣蜷缩成褐色。
顾明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正显示着网暴帖子的发布界面。他没反抗,只是把手里的U盘递给秦屿京:“这里面是所有证据,包括他们收买尸检医生的转账记录。”
“为什么要用网暴?”秦屿京盯着他的眼睛,“你明明可以直接把证据交给警方。”
顾明的目光落在阳台上的栀子花上,那是顾晓生前最喜欢的花。“因为他们最擅长用‘舆论’杀人。”他的声音很哑,“顾晓死前,全校都在传她‘私生活混乱’,那些谣言就是教育局放出去的,为了让她的自杀显得‘合理’。我就是要让他们尝尝,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键盘上的划痕——那是顾晓以前总爱用指甲划的地方。“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没办法。报警?你们查了半年,顾晓的案子还压在档案室的角落,连个像样的结论都没有。”
秦屿京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想起顾晓卷宗里那句轻飘飘的“抑郁症自杀”,想起那些被压下去的举报信,突然明白了林鹿为什么要自己备份证据——有些时候,受害者不得不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才能让真相浮出水面。
顾明的U盘里,有段顾晓生前录的视频。画面晃动,背景是307病房,顾晓举着一个药瓶,瓶身上没有标签,只有个模糊的生产批号。
“这是他们给我吃的‘新药’,”她声音发颤,眼睛里布满血丝,“吃完就会看到奇怪的影子,他们说那是‘心理暗示’,可我知道,那是真的……哥哥,你一定要找到林鹿,她见过他们换药……”
视频突然中断,传来王主任的声音:“顾晓,该换药了。”
秦屿京把生产批号发给杨宇洪,半小时后收到回复:“这是制药公司的‘未公开临床试验药物’,副作用包括严重精神紊乱,早就被国家药监局叫停了。”
他们再次找到王主任时,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移交司法机关。看到视频里的药瓶,她突然瘫坐在椅子上,泪水混着绝望淌下来。
“那药根本不是治抑郁症的,是他们研发的‘记忆篡改剂’。”她声音嘶哑,“教育局想用来‘矫正’不听话的学生,制药公司想靠这个打开市场,我们……我们都是帮凶。”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十几片干枯的栀子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写着个名字——都是“阳光计划”里死去的学生。“顾晓死前把药瓶藏在了栀子花里,是林鹿偷偷取出来交给我的,让我保管好……我却懦弱了半年,看着林鹿也被卷进来。”
秦屿京突然想起林鹿手机上的栀子花香包——里面除了干花,还有个微型储存卡,存着顾晓的药瓶照片和王主任的忏悔录音。原来林鹿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证据拆成了几份,藏在不同的地方。
“林鹿说,栀子花的花期是三个月,”王主任抚摸着花瓣,像在触摸易碎的灵魂,“她说如果她没能等到花开,就让这些花瓣替她开口。”
顾明被带走那天,林鹿的母亲发来一张照片:林鹿在病房里种下了一盆新的栀子花,花盆上贴着张便签,写着“顾晓,我们赢了”。
但胜利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沉重。
市教育局局长和制药公司老板被批捕后,网上开始出现大量洗白言论,说“项目初衷是好的,只是执行偏差”,甚至有人指责林鹿和顾明“小题大做,毁了很多人的前途”。
“这些言论背后有水军在操作。”杨宇洪追踪到几个带头账号,IP地址指向一家公关公司,而这家公司的最大客户,正是那家制药公司的母公司。
秦屿京把证据交给检察院时,接待的检察官叹了口气:“我们能起诉的只有直接涉案人员,那些水军和背后的资本,很难定罪。”
林鹿出院那天,秦屿京去接她。女孩瘦了很多,手腕上的疤像条浅色的蚯蚓,但眼睛很亮,手里捧着那盆新种的栀子花。
“我想转去别的城市读书。”她轻声说,“这里的每朵栀子花,都像在哭。”
她给了秦屿京一本笔记本,是顾晓的。最后一页画着两个女孩手拉手站在栀子花丛里,旁边写着:“等我们长大,就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满栀子花。”
秦屿京把笔记本放进卷宗,和那些干枯的花瓣、匿名账号的截图放在一起。他知道,这些证据能让罪犯受到惩罚,却无法抹去林鹿和顾明心里的伤疤,更无法让那些死去的孩子回来。
三个月后,“阳光计划”案开庭审理。王主任作为污点证人,当庭出示了所有证据,包括她偷偷录下的会议录音——教育局官员在会上说“死一两个学生不算什么,项目不能停”。
旁听席上,林鹿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紧紧攥着顾晓的笔记本。顾明的辩护律师提出“义愤犯罪”,请求从轻量刑,当法官问到顾明是否后悔时,他只是看向林鹿手里的栀子花,轻声说:“我只是想让她们,能安心地闻闻花香。”
最终,涉案的教育局和医院人员被判处三到十五年有期徒刑,制药公司被吊销执照,顾明因“非法传播隐私”被判缓刑。判决下来那天,林鹿发来了一张照片:她在新学校的栀子花丛前,笑得比以前更灿烂,配文是“花开了”。
但匿名账号并没有消失。
顾明被释放后,发现网上出现了更多模仿“回声”的软件,主打“匿名爆料”,其中不乏针对未成年人的恶意攻击。他试着去举报,却发现这些软件的服务器都在境外,监管难度极大。
“这就像打地鼠,”杨宇洪揉着酸痛的肩膀,屏幕上的防火墙警报又在闪烁,“我们封了一个,马上会冒出十个,背后的利益链条太复杂了。”
秦屿京翻开新的卷宗,是一起校园霸凌案,受害者的照片被发到网上,施暴者用的正是匿名账号。他想起林鹿手腕上的疤,想起顾晓视频里惊恐的眼神,突然明白有些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结束”的定义。
这天傍晚,他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是顾明发来的:“我在顾晓的墓前种了一排栀子花,风一吹,就像她们在说话。”
秦屿京站在警局的窗前,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无数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他知道,只要屏幕后的匿名还存在,只要人性的恶意还能被轻易释放,这样的案子就会不断重演。
但他也记得林鹿的笑容,记得顾明在法庭上说的话,记得那些干枯的栀子花瓣上,依然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走廊里,杨宇洪又在喊:“杜队!新的匿名软件上线了,这次是针对教师的……”
杜消均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疲惫,却透着股不肯罢休的韧劲:“查!继续查!”
秦屿京合上卷宗,指尖在“林鹿”的名字上轻轻敲了敲。窗外的风穿过街道,带来远处花店的栀子花香,像一声轻柔的回声,在城市的喧嚣里,提醒着每个追寻真相的人:
即使黑暗永远存在,也要守住心里的那片光明。就像栀子花,哪怕被暴雨摧残,明年夏天,依然会开满枝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