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落

省纪委的黑色轿车停在白龙潭水库指挥部门口时，雨已经完全停了。阴沉的云层裂开缝隙，惨白的阳光斜射下来，照亮泥泞大地和依旧紧绷如弦的现场。从车上下来的，不是技术专家，而是两位穿着深色夹克、表情肃穆的中年人——省纪委副书记陈志远，以及省组织部干部监督处处长。

他们的出现，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现场所有喧嚣瞬间冻结。廖春波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随即换上沉重的忧虑。王工等专家面面相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跪地哭喊的村民也茫然地抬起头。

刘炀正俯身在监测屏幕前，指挥着最后一处外部支撑的加固。他直起身，看向来人，脸上干涸的泥浆如同凝固的面具，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依旧，迎向陈志远复杂的目光。

“刘炀同志，”陈志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泄洪道口沉闷的水流声，“省委常委会紧急会议决定：鉴于白龙潭泄洪闸抢险过程中存在的重大违规操作、忽视科学决策、罔顾工程安全极限，造成严重次生灾害风险，并在群众中引发恐慌等后果，即日起，暂停你明阳市委书记职务。接受组织调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砸在潮湿的空气中。

“暂停…职务？”廖春波像是难以置信般重复了一句，随即立刻“痛心疾首”地看向刘炀，“刘书记…这…这太突然了！您也是为了…”

“执行决定！”陈志远严厉地打断廖春波，目光转向泄洪闸和监测屏幕，“抢险现场指挥权，暂时移交省防指王工同志全权负责！一切决策，以科学评估和工程安全为最高准则！”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闸门在低压力下发出的、更加沉闷的呻吟，如同垂死的叹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刘炀身上。他站在那里，阳光勾勒出他沾满泥浆的身影轮廓，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绝。

他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监测屏幕上那条依旧在高位徘徊的水位线，又看了一眼泄洪道口那被强行约束、不够汹涌的水流。然后，他缓缓抬手，极其郑重地，摘下了胸前那枚早已被泥浆糊住的党徽。

金属徽章在他沾满污泥的掌心，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我服从组织决定。”刘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他将党徽递给陈志远身边的干部监督处处长，“现场情况复杂，水位仍在高位，结构风险未除。请王工同志务必谨慎。”他看向王工，眼神里是纯粹的托付，没有一丝杂质。

王工重重点头，眼神复杂，带着敬佩与沉重。

刘炀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脚步踩在泥泞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荆棘之上。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道他拼死守护的闸门，没有再看一眼那些他曾承诺要同生共死的面孔。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声响。车子发动，驶离这片依旧被危机笼罩的土地。车窗外的景象飞掠而过——正在加固的闸门钢架、忧心忡忡的专家、茫然无措的村民、廖春波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陈志远紧锁的眉头…最终，都化为一片模糊的光影。

闸门，终究还是落下了。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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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纪委大楼地下车库。空气里弥漫着轮胎橡胶和机油的味道。

张小丽紧紧抱着那个装有解密工作站的黑色手提箱，如同抱着婴儿。箱子里，是正在下载的云端账本，是足以掀翻整个汉江省官场的核弹。电梯门在地下二层打开，她和两名贴身干警快步走向角落一辆不起眼的黑色SUV——这是她准备的备用转移车辆。

距离账本完全下载解密完成，还剩最后3分钟。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突然！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从车库入口方向传来！两道雪亮的车灯如同野兽的瞳孔，猛地撕破地下车库的昏暗，直射过来！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失控的犀牛，咆哮着冲下斜坡，蛮横地打横，死死堵住了通往出口的唯一车道！

“有埋伏！”干警厉声示警，瞬间拔枪！

与此同时，张小丽侧后方和右前方的承重柱阴影里，猛地窜出四名戴着黑色头套、手持甩棍和电击器的彪形大汉！动作迅捷狠辣，直扑张小丽和她手中的箱子！目标明确——夺箱！灭口！

“保护张科！”两名干警反应极快，一人护住张小丽后背，举枪逼退正面的袭击者，另一人侧身迎向右侧扑来的敌人！

砰！噗嗤！

甩棍砸在格挡的手臂上发出闷响！电击器擦着衣角掠过，带起蓝色的电火花！近距离搏斗瞬间爆发！狭窄的车库空间里，拳脚撞击声、闷哼声、甩棍破风声交织在一起！袭击者显然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招招致命，完全不顾及干警手中的枪！

一名干警被电击器扫中肩膀，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另一名干警拼死格开砸向张小丽头部的甩棍，手臂剧痛！箱子！他们的目标是箱子！

张小丽死死抱着箱子，在干警的掩护下急速后退，背靠冰冷的墙壁。她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决绝。她一边闪避着攻击，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腕表：02:15！下载即将完成！

就在这时！

堵在出口的那辆越野车副驾车窗降下，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漆黑枪管，如同毒蛇般探出，无声地瞄准了张小丽！

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张科！小心！”一名干警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想挡在张小丽身前！

千钧一发！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车库入口上方传来！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和大量灰尘碎石落下！堵在出口的越野车被震得猛地一晃！枪口瞬间偏移！

“警察！放下武器！”

“不许动！”

爆喝声如同雷霆般从入口处炸响！数道强光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昏暗！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传来！是增援！市局特警支队！他们如同神兵天降，从被爆破开的入口斜坡处迅猛突入！

“撤！”堵路的越野车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嘶吼！车子猛地倒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试图逃离！

“拦住它！”特警指挥官怒吼！

砰砰砰！精准的点射！越野车的两个前轮瞬间爆裂！车子如同瘸腿的野兽，失控地撞向旁边的承重柱，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安全气囊爆开！

围攻张小丽的四名蒙面大汉见大势已去，立刻放弃目标，如同受惊的兔子，借助承重柱的掩护，分头向车库深处黑暗的维修通道亡命逃窜！

“追！一个都不能放跑！”特警迅速分兵追击！

混乱中，张小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她怀里的黑色手提箱，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嘀——”声。

下载完成。

她低头，看着箱子上亮起的绿色指示灯。又抬眼，看向被特警死死按在撞毁越野车里的、那个刚才持枪瞄准她的司机——那张脸，她认得！是李盛民秘书的表弟！

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她眼底奔涌。她紧紧抱住箱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闸门落下，想把她困死在黑暗中？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破门之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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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一医院ICU。仪器的滴答声是唯一的主旋律。

杨凯的眼皮，在无意识的黑暗中，极其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有巨大的力量在内部冲撞。昏迷中的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摇摇欲坠的塔吊之上。风雨如鞭，钢铁呻吟，脚下是吞噬生命的深渊…孙老四狰狞的脸在下方闪过…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泥浆中向他伸出手…刘书记…

“呃…”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不似人声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

心电监护仪上，原本平稳的曲线猛地跳动了一下！

守在床边昏昏欲睡的特护一个激灵，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杨凯的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眼皮下的眼球在急速转动。

“医生！医生！杨局他…他好像要醒了！”特护激动地按下呼叫铃，声音带着哭腔。

几秒钟后，杨凯的眼皮，如同挣脱了万钧枷锁，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消毒水的味道。仪器的声响。一张模糊的、焦急的脸在晃动。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浮出黑暗冰冷的海面。剧烈的疼痛瞬间从四肢百骸涌来，尤其是左臂，仿佛被碾碎了一般。他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但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迷茫和巨大痛楚的眼睛，在适应了光线后，却陡然聚焦！瞳孔深处，一股被伤痛和虚弱包裹，却依旧无法磨灭的、如同钢铁淬火般的锐利光芒，如同穿越了生死界限，骤然亮起！

风暴或许暂时停歇，闸门或许已然落下。

但有些火种，一旦点燃，便永不会熄灭。

苏醒的，不仅仅是杨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