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霂州的雨下得更密了。
沈嶙站在巷口的屋檐下,望着青石板路上跳跃的水花。黧纱灯在雨幕中摇曳,将斑驳的墙面映照得如同古画。他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雨水,冰凉的水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
巷子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那声音时远时近,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沈嶙循声望去,看见一盏青铜灯悬浮在雨幕中,青白色的火焰纹丝不动,仿佛燃烧在另一个时空。灯下站着个穿玄色长衫的男人,正仰头望着灯上雕刻的狴犴纹。
"这位先生..."沈嶙刚开口,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男人转过身来,苍白的面容在灯光下如同瓷器。最诡异的是,落在他周围的雨滴全部静止在半空,形成晶莹的冰晶阵列。他每走一步,那些冰晶就碎裂成细小的光点,消散在夜色中。
"邺玄。"男人报出名字时,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记好了。"
沈嶙后退半步,后背却撞上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黑漆大门。门楣上"黧园"二字的金漆已经剥落,唯独那个"冥"字部首鲜艳如新。他忽然想起地方志里的记载:霂川畔有凶宅,夜闻铁链声,晨见青苔上履痕……
颈间的祖传玉坠毫无征兆地发烫,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灼热。邺玄的目光落在玉坠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三百年了。"他伸手抚向玉坠,冰凉的指尖在接触玉石的瞬间,那枚黧色玉石突然浮现出与青铜灯相同的狴犴纹,"守灯人的血脉居然未绝。"
玉坠传来刺痛,沈嶙低头看见有血珠顺着银链滴落。血滴接触青石板的瞬间,地面浮现出巨大的八卦阵图,乾位与坤位的卦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颠倒旋转。
"子时前做决定。"邺玄退后两步,身形开始变得透明,"要解契约,就把玉坠扔进霂川。"
雨声突然回归,沈嶙踉跄着扶住门环。青铜灯消失了,唯有颈间玉坠还在发烫。黧园大门发出腐朽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他闻到里面飘出的陈旧气息:沉水香混着霉变的书卷味,底下藏着某种动物脂肪燃烧的腥气。
鬼使神差地,他跨过了门槛。
内院比想象中整洁,青砖缝隙里生着绒毯般的苔藓。正厅门廊下悬着盏白纸灯笼,火光却是诡异的青绿色。沈嶙的靴底碾碎了几片枯叶,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刺耳。
"擅闯者死。"
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嶙抬头看见邺玄坐在正厅的飞檐上,长衫下摆垂落如瀑。此刻他看起来几乎与活人无异,唯有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暴露了非人的本质。
"这是契约内容?"沈嶙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中世纪的魔鬼交易?"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邺玄飘落在地,这次他的双脚实实在在地踩在了苔藓上:"是守护。"他抬手拂过廊柱,指尖掠过的地方浮现出暗金色咒文,"你祖上曾是持灯人,血脉里刻着镇魂印。"
沈嶙突然想起祖父临终时塞给他的家谱,扉页确实画着盏青铜灯。当时他只当是族徽,现在细想,那图案与方才见到的引魂灯分毫不差。
"证明给我看。"他听见自己说,"证明你不是我的幻觉。"
邺玄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倒出来的是一把黍米,落地却变成金粉,组成个繁复的八卦图形。"嘉靖三十七年,你先祖沈砚用这枚玉坠为媒,"他指向沈嶙颈间,"将我封入地脉三百年。"
正厅的雕花门突然洞开,沈嶙看见里面悬着上百盏青铜灯,每盏灯下都垂着银线,线上串着写满咒文的木牌。最中央那盏灯格外巨大,灯座盘着九条龙,灯焰里隐约可见人影浮动。
"现在,"邺玄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寒气顺着脊梁爬上来,"该你选择了。"
沈嶙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变形,逐渐化作持灯人的姿态。玉坠烫得像是要烙进皮肉,而他的耳边开始回荡着古老的吟诵声,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念诵着晦涩的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