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清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年他使尽浑身解数都没找到的人。如今竟孤身一人，先找到他了。
苍穹派议事厅，岳清源看着师尊身旁单薄挺拔的身形，陡然起身。
青年一身粗布麻衣，垂首而立。头发用发带束着，散落在一侧。
许是衣服的主人爱干净地很，破旧的布料被洗得发白，穿在身上，到是比修仙之人还要多几分仙气。
只是，本应清秀俊朗的人，身子却形如枯木，了无生气。露出的皮肤白得亮眼，显得青年越发病态阴郁。
岳清源站得高，看得清楚。
他盯着对方低垂着的清瘦的腕子，渐渐红了眼。
瘦，太瘦了。
怎么比他走时还要瘦……
幼时的沈九虽常吃不饱饭，瘦小羸弱，却也有孩子般的灵动活气，不像现在这般一摊死水，难以撼动。
岳清源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狠狠地刺了一刀。
自从弄丢了沈九后，他没有一天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带沈九一起离开。
每过一天，他对自己的凌迟就更深一分，身边是同门的羡仰，师尊的赞赏。门派的一切都美好安逸，可他却觉得如履薄冰，度日如年。
岳清源表面依旧做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入了魔，患了名为"沈九"的心魔。
愧疚，后悔，自责使他满身疮痍，面目全非。
每日听着派去的人传回寻人无果的消息，岳清源既失落又庆幸。
希望周而复始的破灭，逼的他快要发疯。
但幸好，只要传来的不是不是那人的死迅，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找到的。
岳清源总这么安慰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停下来喘口气，使这神经紧绷的身体慢一点崩溃。
他时常幻想，等找到沈九时，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如何告诉他他这几年一直在找他，如何向他讲述门派的事务……
可真到了这一天，挣扎、痛苦、喜悦，激动，万千杂绪汇在心头，最终能说得出口的，竟只有一声轻唤：
"小九……"
这声音太轻了，却用尽了岳清源全身的力气。
台下二人自然没有听到，只是沈九似有感应般的抬起了头，眼底闪过的嘲讽如冰锥般刺痛了岳清源僵硬的身体。
掌门一进门便向岳清源介绍沈九，说是他新收的徒弟，让岳清源多照顾一下。
由于目光都在沈九身上，他并没有注意到岳清源的异样。
见沈九抬头，掌门的目光也随之看去。过程中他也感到了不对，若是平时看见来人清源早就上前接待了，比他这个师尊做得还周到，怎么今日连一语都不发呢？
直到他看到沉稳谦逊的大徒弟现在正盯着人发愣，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失态神色。
掌门不禁惊诧，看了眼一上一下的二人，问道：
"清源？你和沈九可曾相识？"
熟悉的名字惊醒了梦中人，岳清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回过神调整情绪。
他喉头滚动，吞咽着喉咙的艰涩。准备开口回应师尊。
是，他便是我要寻的那个人。
只是他刚张开口，便有人先他一步，替他回答了。
"未曾，师兄是根骨清奇的修仙之人，我不过是凡间的一个流浪乞儿，地位悬殊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相识呢？"沈九说着嘴角提起一抹笑，本就阴郁的面庞因为这点孤度显得有些扭曲可怖，"不过，我可是久仰师兄的大名啊。苍穹派掌门的亲传大弟子，玄肃剑的主人，今日一见，果然如世人所说那般，清风明月，道貌岸然。"
最后八字说得咬牙切齿，字字泣血。
除去掌门，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岳清源望着沈九浸满恨意的双眼，双拳紧握。
指甲刺进皮肉里的痛，不及心脏的万分之一。
岳清源掩下眼底晦暗的神色，声音有些颤抖苦涩：
"抱歉，刚刚是我失态了，师弟实在有些像我一个故人，我不禁就看出神了，实在对不住。"
掌门在一旁看着二人交流，若有所思。他年纪大了，有些事即便看出来了也不好说了。
他走向岳清源，慈爱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嘱咐道:
"清源啊，修仙之人最忌强利急躁，这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岳清源知晓师尊说得是他险些走火入魔那次，"心静则安，万事欲成，你是最稳妥的孩子，我相信你。一会你带着小九去看看住处，认认人，我这一把老骨头，得去休息喽，就不陪你们了。"
"放松些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是，清源谨记，多谢师尊。"岳清源拱手行礼，恭敬道。
掌门欣慰地点点头，经过沈九时，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语气略带严厉地告诫他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一个十几岁的娃娃怎么能比他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还瘦弱，风一刮都怕他被吹走。
沈九听着老人故作严肃的教导，乖巧地点点头，表示他会好好吃饭的。
掌门看着两个乖巧听话的徒弟，满意地揣着笑走了。
他收回之前说再也不收徒弟的话，有这么几个小孩围在身边，养老生活又多了几分乐趣。
掌门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两位故人相对而立。
沈九刚刚碍于师尊在场，给足了岳清源面子。
现在他懒得再装，也懒得再看他"好师兄"的虚伪样，转身欲走。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衣摆便被一阵风吹起，紧接着手腕处便传来了温润的触感。
岳清源拉住了他。
赶上了，这一次，他赶上了。
"小九，我……"
"啪——"
"别碰我！"沈九用力地挣开了岳清源的手，不留一丝情面。
他满眼厌恶地看向岳清源，讥讽道：
"师兄还请自重，你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小九，你我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我到是不知道，师兄在师尊面前竟还有两副面孔。当面承认的事，怎么现在又不清楚了？"
明明是沈九先否定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可现在说的反到像是岳清源主动避嫌，不敢承认一样。
呵，那又怎样，沈九才不在乎。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岳清源最终也只会跟小时候一样，一味地朝他道歉装可怜
瞧，又来了。
"对不起，小……，师弟，是我逾矩了。"
"嗤。"岳清源，过了这么多年，你还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沈九无趣地移开目光，只留下一句别跟着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岳清源盯看对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收回视线，转而又看向那只刚刚抓住人的手。
良久，他嘴角勾起，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没关系，小九，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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