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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换命忆前尘

钗梦:甜烬

暮色漫过村口那棵老槐树,树影里的躺椅轻轻晃着。老人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轻哼,看向蹲在对面的后生:“哼,我曾经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小偷。”

后生眼睛亮了,往跟前凑了凑:“大爷,那您偷过最值钱的东西是啥?”

老人枯枝似的手指摩挲着怀里一个褪色的布包,浑浊的眼珠里漫起白雾。“最值钱的东西啊……”他呢喃着,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那年他二十一岁,还不是如今这副满脸褶皱、半边脸爬着狰狞疤痕的模样。那时他叫夜宸,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无影手”,一双快手能隔空取物,更能在千军万马中盗走主帅印信。他偷过波斯进贡的夜明珠,让西域使团在金銮殿上颜面尽失;偷过镇国将军的虎头湛金枪,逼得将军当众立誓卸甲归田;最得意的,是从大内宝库的机关阵里摸走了那盏“九转琉璃盏”——据说盏内藏着前朝秘宝图,引得半个江湖的人追杀他。

拿到琉璃盏的那天,他站在雁门关的烽火台上,看着底下追来的黑压压的人马,突然觉得累了。十年偷盗生涯,他像一阵风,掠走无数珍宝,却从未为谁停留。“这是最后一票。”他对自己说,转身跃下悬崖,借着夜色遁入深山。

可追杀他的人没打算放过他。在一处密林里,他被七个蒙面人围堵,胸口挨了一掌,肋下中了两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杀开血路,踉跄着闯进了一个陌生的小山村。

他倒在村口老槐树下时,意识已经模糊。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有人用温热的布巾擦去他脸上的血污。他费力睁开眼,看见一张素净的脸,眉眼弯弯的,像山涧里的月亮。

“你醒啦?”姑娘声音很轻,递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我叫阿禾,这里是清溪村。你伤得重,先在我家歇着吧。”

阿禾家就在老槐树旁,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院里种着几畦青菜,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她爹娘早逝,靠着采药和织布过日子,日子清苦,却总把最干净的被褥铺给他,把最稠的米粥端给他。

夜宸起初戒心很重,总在夜里惊醒,摸向枕下的匕首。可每次睁眼,都能看见窗纸上阿禾借着月光捶药的影子,那影子轻轻晃动,像一首无声的诗,慢慢熨平了他心头的戾气。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阿禾给他换药时,总会好奇地问。

夜宸起初只说自己是走江湖的,后来见她眼里没有半分贪念,便忍不住讲起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他说自己如何在三丈高的城墙上如履平地,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换掉知府的官印,如何让那些达官贵人气得跳脚却抓不到他半片衣角。

阿禾听得眼睛发亮,却从不像旁人那样追问宝物的下落,只轻声道:“那些东西再值钱,也不如安安稳稳过日子好。”

她不识字,夜宸便用树枝在地上教她写自己的名字。“阿禾,禾苗的禾。”他握着她的手,笔尖划过泥土时,能感觉到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阳光透过槐树叶子洒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要化进骨子里。

他开始帮她挑水劈柴,去后山砍柴换些铜钱。有次赶墟,他看见一个银匠铺里摆着支梅花发钗,钗头镶着点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摸了摸怀里仅有的碎银,那是他砍了半个月柴攒下的,咬咬牙全换了那支钗。

夜里他把发钗递给阿禾时,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手指绞着衣角不敢接。“给你的。”夜宸声音有些涩,“看你总用木簪子……”

阿禾低着头,接过发钗插在鬓边,月光从窗缝溜进来,照得她耳尖都泛着粉。“谢谢你,夜宸。”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客人”,也不是“大哥”。

日子像村口的溪水,静静淌过三年。夜宸几乎忘了自己是个神偷,忘了那盏还藏在床底的琉璃盏。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某天清晨,他看见村口来了一队骑马的黑衣人,腰间佩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令牌——那是当年追杀他的“影卫司”的标志。

那年他二十四岁。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阿禾攥着他的袖子,声音发颤。

夜宸把她护在身后,摸出藏在柴房的短刀:“别怕,有我在。”

影卫司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藏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更没料到他会为了一个村姑动手。夜宸当年的身手本就顶尖,这三年虽未刻意练功,可砍柴挑水间练就的蛮力,配上他出神入化的身法,竟杀退了第一波围攻。

但影卫司的人源源不断地涌来,像潮水一样漫过村口。他把阿禾推进地窖,封死入口前,他摸了摸她鬓边的发钗:“等我回来。”

地窖里的阿禾听着外面的刀剑声、惨叫声,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知道夜宸厉害,可那些人太多了,多得像要把整个村子都淹没。她想起他教她写字时的认真,想起他砍柴时汗湿的脊梁,想起他把发钗递给她时眼里的光——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亮的光。

第四天清晨,地窖的门被撞开了。阿禾爬出来,看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夜宸靠在槐树下,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血。

“夜宸!”她扑过去想扶他,却看见又一队黑衣人冲了过来,为首的那人手里握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正对着夜宸的后心。

“小心!”阿禾想也没想,扑过去挡在了夜宸身后。

匕首没入血肉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夜宸耳边炸开。他猛地回头,看见阿禾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嘴角涌出的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阿禾!阿禾!”他抱着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阿禾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却只抓到他胸前的衣襟。她手里还攥着那支发钗,钗尖的翠色被血染成了暗红。“你要……好好活下去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慢慢闭上了。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夜宸心底碎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的,十年偷盗生涯,见过太多生死,从未动过半分恻隐。可看着怀里渐渐冰冷的人,他的眼睛突然热得发疼,两行滚烫的泪砸在阿禾脸上。

心口像是被撕开一个大洞,冷风呼啸着灌进去,却奇异地唤醒了他体内沉寂的力量。他感觉到四肢百骸里的力气在疯长,眼前的一切都慢了下来——敌人挥刀的轨迹,血液滴落的弧度,甚至风拂过槐树叶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从未达到过的境界,是愤怒与悲痛催生出的极致力量。

夜宸缓缓站起身,怀里的阿禾被他轻轻放在地上。他捡起地上的刀,刀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那一天,清溪村的溪水被染成了红色,槐树下的泥土吸饱了血,变得黏腻发黑。他像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刀刀致命,直到最后一个影卫倒在他脚边。

他抱着阿禾的尸体,一步步走出村子。没有人敢拦他,连天上的飞鸟都绕着他飞。他一路杀向京城,手里的刀从未停过。影卫司的总坛在皇城根下,他硬生生从正门杀进去,踩着无数尸体登上顶楼,砍下了指挥使的头颅。

那天的京城下了一场红雨,雨滴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暗红的花。皇城的朱墙被染成黑红色,护城河上漂着层层叠叠的尸体,连风里都带着铁锈味。百姓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只听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直到三更天,才渐渐平息。

夜宸站在皇宫的角楼上,看着脚下尸横遍野的京城,突然觉得很空。他报了仇,却再也换不回那个在槐树下教他认草药的姑娘。

他回到清溪村,在那间土坯房旁边,老槐树下,亲手挖了个坑。下葬那天,他把那支染了血的发钗插进阿禾的发髻里,像她生前无数个清晨那样。

“我原本以为,琉璃盏是我偷的最后一件东西。”他跪在墓前,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往下淌,“可我没想到,我偷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她的心啊。”

那个年轻气盛的神偷,在那天彻底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守着孤坟的男人。他留在了清溪村,守着那间土坯房,守着那棵老槐树,守着一抔黄土。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当年的刀伤让他半边脸毁了容,人们渐渐忘了他叫夜宸,只叫他“老槐树下的疤脸老头”。

“所以,你偷过最值钱的东西,不是琉璃盏,也不是宝剑?”后生的声音把老人从回忆里拉出来。

老人抬起头,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疤痕在光影里像条扭曲的蛇。“不是。”他把怀里的布包打开,里面是那支发钗,点翠早已褪色,钗尖的血迹变成了暗褐色,“是一个人的心。”

“一个人的心……”后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起身告辞,“大爷,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您。”

老人没应声,只是望着发钗出神。后生走远后,他把发钗贴在胸口,慢慢闭上了眼睛。躺椅轻轻晃着,像摇篮一样,带着他沉入了永恒的梦境。梦里有个眉眼弯弯的姑娘,站在槐树下,鬓边插着发钗,对他笑着说:“夜宸,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夕阳落尽,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躺椅上渐渐冰冷的身体。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唱了几十年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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