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视角
案牍上的烛火跳了跳，将窗棂的影子投在那柄竹骨折扇上。扇面上的墨竹还是砚秋十七岁那年画的，笔锋清润，带着江南水汽的温软。我指尖抚过扇骨，听见身后传来小月轻快的脚步声——他总是这样，像束追着风的光，连带着这满室卷宗的沉郁都散了几分。
“头儿，吏部的升迁文书来了。”他将烫金的帖子拍在桌上，发间银铃叮当作响，“这下咱们六扇门可算扬眉吐气了，连带着那帮老狐狸看咱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嗯了一声，目光仍没离开那折扇。小月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还在想苏姑娘？”她总爱这样直白，像把出鞘的剑，却从不会刺得人疼。
我合上扇子，骨节相撞的脆响里，仿佛听见多年前的雨声。那时砚秋总爱坐在廊下描花样子，我刚从城外追完逃犯，带着一身泥点冲进院子，她便会嗔怪地递过帕子，眼底却藏着笑：“临渊，你就不能安分些？”
那时我们总以为，青梅竹马的情分能抵过世间一切。直到那桩牵连七王十二侯的贪腐案砸下来，我才明白有些风雨，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挡住的。记得那天在城外的石桥上，砚秋的裙角被风掀起，像只欲飞的蝶。她说不想等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比任何刑具都让我刺骨。
“临渊，我好累好累，这漫长如无尽黑夜的等待，似重负压得我喘不过气，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张了张嘴，满肚子的案情分析、破局思路，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相信我”。她转身离去时，发间那支凤玉珠钗晃了晃，是我当年在西市淘来的，摊主说玉里藏着凤凰气，能保平安。如今想来，倒是我连累了这玉钗蒙尘。
“后来呢？”小月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正托着腮看我，眼里闪着好奇的光，像只等待投喂的猫。
后来啊，我遇到了小简。我和小简在查案时被人堵在枯井里三天三夜，她用发簪撬开机关，我背着她从密道爬出来，月光洒在她沾着泥污的脸上，笑得比星星还亮。那时我忽然懂了，有些人天生就该并肩走在刀刃上，而不是守在窗前数落叶。
升迁宴上，有人起哄让我们喝交杯酒。小简端起酒杯，眼波流转间，竟有几分当年砚秋的影子，却又全然不同。她仰头饮尽，抹了把唇角：“谢临渊，以后再查案，可得带上我。”
我笑着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案头的折扇。听说砚秋嫁给了端王，那位王爷是出了名的闲散人，在城郊修了座园子，只种她爱吃的青梅。大婚那日，我正在整理案宗，小简跑进来，手里捏着张红帖：“你看，端王和我曾是旧识呢。”
红帖上的名字有些眼熟，细问才知，他竟是小简的青梅竹马。当年一个想闯荡江湖，一个想守着祖业，吵了一架便散了。
“这世上的事，倒真巧。”
我望向窗外，暮色正漫过皇城的角楼。听说端王府的方向，此刻该是炊烟袅袅。砚秋头上，那支凤玉珠钗是否还在？就像我案头的折扇，不是放不下，只是不必放下了。
苏砚秋视角
铜镜里的凤玉珠钗映着烛光，温润的玉色里，能看见当年临渊递过锦盒时的样子。他指尖沾着墨，大概是刚从衙门回来，连官服都没换，眼里却亮得像有火：“砚秋，这玉钗配你。”
那时我总爱嗔他毛躁，却偷偷将钗子戴了大半日。直到端王送来新制的胭脂，我才惊觉镜中的自己，鬓边早已换了时新的珠花，唯有这枚凤玉钗，还在陪着我。
“王妃，王爷在园子里种的青梅结果了。”侍女捧着果盘进来，眉眼弯弯，“王爷说要亲自酿梅子酒呢。”
我嗯了一声，将钗子扶正。端王总说我太宝贝这旧物，却从不多问。他就是这样的人，像春日里的湖水，永远波澜不惊。那日在茶楼初见，他正临窗看书，阳光落在他素色的锦袍上，安静得像幅画。听见我要靠窗的位置，便笑着挪了挪身子：“姑娘请。”
后来才知，这位手握万贯家财却无权无势的王爷，竟和我一样，只想守着一方小院过活。他会陪我描花样子，听我讲小时候的趣事，当我说临渊总爱爬树掏鸟窝时，他竟笑着接话：“我认识个姑娘，当年总爱拖着我去后山探险，说要找到宝藏。”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说的姑娘，竟是临渊后来娶的那位助手。
记得最后一次见临渊，是在城外石桥。风很大，吹得我眼睛发涩。我说不想等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风吹散的烟。其实我懂，他不是不信守承诺，只是那身藏蓝色的官服，早已注定他要走向更汹涌的浪涛。而我，只想守着屋檐下的暖炉，等一场安稳的雪。
嫁给端王那日，他掀开盖头时，眼里的温柔像浸了水的棉花：“砚秋，以后有我呢。”他只娶了我一人，府里没有争风吃醋的姬妾，只有满园的花草和四季的清茶。
那日收到临渊升官的消息，端王正在给我剥莲子。他将白胖的莲子放进我碗里：“听说谢大人娶了六扇门的简姑娘，倒是天作之合。”
我捏着莲子，忽然想起小时候。临渊爬树摘梅子，摔得膝盖流血，却把梅子全塞进我怀里；我坐在窗边描绣样，他蹲在旁边看蚂蚁搬家，嘴里念叨着要去闯荡江湖。那时怎么就以为，这样的两个人能走到最后呢？
暮色漫进院子时，端王牵着我的手去看新栽的兰草。晚风拂过鬓角，凤玉钗轻轻晃动。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下，不多不少，像极了临渊从前敲我窗棂的节奏。
“在想什么？”端王的声音很轻。
“在想，这世上的事，真巧。”我望着天边的月牙，忽然笑了。听说临渊的案头，还放着我当年送他的折扇。
或许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就像这枚凤玉钗，留着不是因为放不下，而是因为记得——记得那年杏花微雨，有个少年捧着锦盒，眼里有火，也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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