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的靴底刚碾上青石板，长廊两侧的石壁便泛起幽光。
青铜灯的火苗突然拔高三寸，幽蓝火舌舔着灯壁，将原本模糊的壁画照得纤毫毕现——历代医者的画像浮现在石面，有白须老者捻着药草，有垂髫少女挎着竹篮，每个人的衣袂都在无风自动，袖口、裙角翻卷的弧度竟与林小树的呼吸同频。
他喉间泛起甜腥，这是元气未完全恢复的征兆。
可更让他紧绷的是，那些画像的唇瓣正在翕动。
“停步吧，小友。”
“此处灵气充裕，够你补回损耗。”
“再往前，是九死一生的局。”
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若有若无的药香钻进耳中。
林小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方才白九娘说“护得住几个女人”时的冷笑——张桂香今早塞的烤红薯还在银针袋里，此刻隔着布料熨着他的腰侧，温度像团小火苗，烧得他心口发烫。
“小草还等着我拿灵植续命，桂香的肩颈旧伤得用新采的艾草敷。”他闭了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我停不得。”
话音未落，画像的低语突然变了调。
有个穿靛青布衣的老医婆咧嘴笑起来，缺了颗门牙的嘴洞黑黢黢的：“你妹妹的病，哪是几株灵植能治的？你护不住她的。”
林小树的手指猛地攥紧银针袋。
他记得三天前给小草扎针时，妹妹苍白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指甲盖泛着青：“哥，我梦见咱们家后山的野樱开了，粉粉的，可好看了。”
“我能护。”他咬着后槽牙吐出三个字，睁眼时瞳孔里映着石壁上晃动的灯影，“我一定能。”
画像的笑声渐弱，长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松脂味往他后颈灌。
林小树数着心跳往前走——七下，十下，十三下——转过第三个转角时，脚步声突然在耳畔炸开。
“小树！”
这声喊太熟悉了。林小树的脚步顿在原地，喉结动了动。
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扶着石壁喘气，发梢还沾着水珠，像是刚从雨里跑进来。
她是林雨晴，前几日在村头帮他给周雪晴送过药的姑娘，此刻眼眶泛红，袖口沾着泥：“白九娘在前面布了尸毒阵！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没说完，林小树的目光已经扫过她的眼尾。
那双眼本该是亮的，像春末溪涧里的碎冰。
可此刻她瞳孔里映着的，是两团浑浊的灰雾。
更蹊跷的是，她说话时嘴唇的开合比声音慢了半拍，像被人掐着喉咙念台词。
“雨晴姐？”林小树往前走了两步，右手悄悄探进银针袋。
指尖触到最细的那根银针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你、你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守山兽？”
“守山兽？”林雨晴的表情僵了僵，“我、我绕了后山小路……”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壁，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快走啊！”
林小树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白九娘分身变作张桂香时，也是这样——太像了，连耳后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可就是少了点活气。
“好。”他突然笑了，笑得像平时给小草讲笑话时那样单纯，“我听雨晴姐的。”
林雨晴的眼睛亮了一瞬，抬脚就要来拉他的手。
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林小树的右手如电般弹出。
银针裹着残余的元气，精准刺向对方眉心——那里有团极淡的黑雾在翻涌，是白九娘分身的破绽。
“啊！”
惨叫混着玻璃碎裂的声响。
林雨晴的身影像被戳破的纸人，“刷”地崩成千万片黑雾。
黑雾翻卷着凝聚，露出白九娘苍白的脸。
她脖颈处爬着青紫色的纹路，嘴角还沾着黑血：“你倒是比我想的机警。”
“你伤得不轻。”林小树后退半步，将银针收回袋中。
他看见白九娘的指尖渗着黑血，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强行融合神农残魂，很疼吧？”
白九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等你见到真正的神农传承，就知道什么是疼了。”她突然尖笑起来，笑声撞在石壁上，惊得青铜灯火苗乱颤，“那石棺里的东西，能让你疯——”
话音未落，长廊尽头传来闷响。
林小树转头望去，不知何时出现的青铜石门上，浮现出一道血色符文。
符文扭曲如活物，正渗出滴滴鲜血，在门沿积成小血洼。
“第三道封印。”白九娘的笑声戛然而止，“用神农一脉的血开。你猜，你这野小子的血，够不够格？”
林小树没理她。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淡金色的药锄印记还在发烫。
指尖刚碰到石门，便有股热流顺着掌心窜上来，像有人在他骨缝里点了把火。
“够不够格，试试便知。”他咬着牙咬破食指，血珠滴在符文上的瞬间，整道石门都震颤起来。
血色符文突然亮起刺目红光，将林小树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石壁上，竟与那些医者画像重叠了几分。
“看来，我真的继承了点什么。”他盯着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轻声说。
白九娘的脸在红光里忽明忽暗。
她望着那道缓缓开启的石门，突然踉跄着后退：“你别得意……那里面的东西，连神农都镇不住……”
话没说完，她的身影便被黑雾裹住，消失得干干净净。
石门完全打开的刹那，风卷着更浓的药香涌出来。
林小树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烤红薯的余温已经散了，只剩点温热的触感贴着皮肤。
他正要抬脚，身后突然响起苍老的叹息。
“可堪造化。”
青袍老者的虚影站在长廊尽头，腰间的药葫芦泛着温润的光。
他望着林小树掌心的血，眼神里有欣慰，有遗憾：“穿过这道门，前面是最后一间石室。”他抬手指向门内漆黑的深处，“那里，才是真正的神农之心。”
林小树点头。
他看见老者的虚影正在变淡，像春雪落在溪水里，转眼便没了痕迹。
门内的黑暗像张着嘴的巨兽。
林小树摸出火折子点燃随身带的火把，橙黄火光里，他看见青石板上有细密的裂痕，裂痕中渗出点点绿光——是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雾。
“小草，桂香，雨晴，雪晴……”他对着火把轻声念出几个名字，火苗被他的呼吸带得晃了晃，“等我。”
火把的光映着他的脸，将影子投在石门上。
那影子的轮廓，竟与石壁上最中央那幅医者画像重叠——画里的人穿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药锄，眉眼与林小树有七分相似。
林小树抬脚迈进石门的瞬间，身后传来“咔嗒”一声。
他回头望去，石门不知何时已经闭合，石壁上的医者画像也随之隐去，只剩青铜灯的幽蓝火苗在风里摇晃。
门内的黑暗更深了。
林小树举着火把往前走，隐约听见前方有水流声，混着极轻的、类似心跳的律动。
他的脚步顿了顿。
火把的光扫过地面，他看见青石板上有一行浅浅的脚印——比他的鞋印小些，像是女子的。
脚印延伸向更深处，消失在黑暗里。
林小树握紧火把，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或许是传承，或许是危机，但不管是什么，他都必须走过去。
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要护好所有重要的人。
而在他看不见的前方，石室的石棺上，覆盖的红绸正在无风自动。
红绸下，刻着“神农尝百草”的石棺盖，裂开了一道细不可察的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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