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榭淮市气温正逐步上升，和煦的春风轻抚过耳畔，空气中好似都带着枝芽悄然萌发时散发出的清新味道。
窗外是春意盎然，嫩芽生长的美好画面，然而，一窗之隔，教室内的众人却是哈欠连连，睡眼朦胧的状态。
校园广播正放着当下最流行的歌曲，歌声与周遭嬉笑谈论声混杂于一起，难免显得有几分聒噪。
尽管如此，也分毫没有影响谈苡然趴桌瞌睡。
过分宽大的校服笼罩在头顶，遮挡住窗外刺眼的光线，就连同周身的哄闹声好似也一同
笼罩的空间狭小幽暗，显得烦闷又燥热，长时间枕着的手臂此刻也隐隐发麻。
谈苡然不禁动了动手腕，而后伸手扯下身上披着的外套。
外套扯下的瞬间，光线直射进眼底，激得人睁不开眼。
与此同时，头顶响起隐隐不悦的呼唤，“谈苡然。”
“李云霞喊你去办公室。”
女生嗓音淡漠，视线同她撞上的瞬间，对方眼底的不悦尽数消散，好似一切只是她的错觉般。
谈苡然半眯着眼，目送着对方的身影走出课室。
许是刚睡醒，睡眠惯性带来的昏沉感让谈苡然有些许茫然，直至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时，内心才后知后觉生出些许不安。
李云霞的办公位在角落最靠窗的位置，对方此刻正低垂着眸，手中的红笔飞速批改着作业，紧蹙的眉头以及笔尖触及纸张发出的摩擦声都彰显着她此刻并不美妙的心情。
见状，谈苡然本能的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然而，下一瞬，李云霞却直直朝她望去。
她目光萧肃如霜，那双锐利的眼眸有些许疲倦，但望过来时却带着强烈的威慑力。
视线在触及到谈苡然身上白蓝色校服时，李云霞倏地蹙起了眉。
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谈苡然一怔，本能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
“因为校服问题，你被扣分了?”
这话虽是疑问的形式，但言语中却满是笃定的意味。
话落，未等谈苡然回应，李云霞指节用力扣响桌面，原先烦躁的情绪此刻如同火山爆发般宣泄出来，她脸色阴沉，“这个月就要结束，不出意外我们班能评为文明班级，现在因为你个人原因扣了分，流动红旗又拿不到了。”
“之前就提醒过你很多次，新校服一套顶多也就两百多，我就不信你家里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办公室里，原先轻松欢愉的气氛霎时沉寂下来。
青春期学生心思敏感细腻，李云霞的这番话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入谈苡然的心脏。
前来查看月考分数的学生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来，她能感受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好奇的，探究的视线如同刺眼的灯光，将她的囧迫尴尬照得无处遁形。
谈苡然紧攥掌心，指甲陷入皮肉，发出隐隐阵痛。
她极力克制住想要同后者争执的想法，没用的，和李云霞争执的下场只会是被喊家长，没有人会为自己撑腰。
见谈苡然始终都沉默低头，李云霞内心的火气不免又升了几分，她想再训斥些什么，然而在察觉到周围学生们投来的探究目光后，她又倏地压下口中的话语。
李云霞拧着眉，语气生硬，“这个星期内必须换新校服，实在不行，老师找你家长沟通。”
“听到了没有？”
“…嗯。”
离开办公室的瞬间，周身的冷意也随之消散，温暖和煦的微风迎面拂来，宽大的校服随着风的轨迹飘动。
走廊上，身穿黑白色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白蓝色校服便显得格格不入。
“最新款唇釉的颜色真的很好看……”
“还有SY家最新款的包包，巨百搭……”
女生们欢快的声音传入耳里，一瞬间，名为艳羡的情绪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谈苡然的心脏。
时间在学习过程中悄然流逝，下课铃声响起的一瞬，课室里的气氛倏地便活跃起来。
谈苡然迅速收拾好书包，随后站起身准备离开课室，然而，一本数学练习册却毫无预兆地被甩到了她的桌面。
练习册有一定厚度，甩在桌面上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谈苡然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她低下头，顺势看向坐在前桌的祝晨。
后者此刻正单手撑在她的桌面上，神态嚣张又散漫。
见谈苡然看过来，祝晨挑了挑眉，语气傲慢又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记得给我写数学作业，不然，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话落，后者扬了扬拳头，全然不在意谈苡然的态度，拉着身旁女生的手径直离开了课室。
桌面上，那本数学练习册摊开着，页面上画着的笑脸好似在嘲讽着谈苡然的懦弱和无能。
榭淮一中并没有强制要求学生留校，此刻是放学高峰期，附近的街道上有着许多美食小摊，就连吹拂过来的微风都是煎饼的香味。
谈苡然走过这条街道，随后轻车熟路地穿梭在房子间的缝隙中，经过左拐右拐的路程后，最后到达一家水饺店。
时间还尚早，此刻店里顾客并不算多，只有老板娘在柜台前整理着今日的账单，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身材健硕魁梧，眼眸锐利，因着眉上痣的点缀，面色显得有些凶狠刻薄。
谈苡然轻推开门，随后走向收银台。
听见声响，对方甚至连头也没抬，“来了？今天比昨天慢了点，快点收拾收拾，准备上班。”
话落，谈苡然却没有动作。
半晌没得到回应的张慧不禁抬眸看去，视线望去时，便看见谈苡然站在柜台前，神情有些许局促。
见状，张慧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些许指责，“怎么还站在这？还干不干活了？”
对方语气是意料中的不耐，谈苡然抿唇，在内心纠结片刻，还是开了口，“慧姨，你能再预支我一个月的工资吗？”
话落，张慧语调陡然升了一度，“又要预支工资？你才刚来多久？上次你说有急事，我已经提前付了你十天工资，你不是要想着先骗钱再跑路吧？门都没有。”
对方态度满是不容商量的余地，见状，谈苡然忙不迭摇头否认，急切地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是一小时工价有些低……”
“低？学生工工价还想要多少？一小时八块已经很不错了，你去外面看看谁会要学生工？还嫌少？嫌少就别干！”
张慧双臂环胸，语气强硬，她眉梢挑起，眼眸里满是对谈苡然控诉工价的讥诮与轻蔑。
当初招学生工就是看中他们好拿捏，能来这里兼职的学生家里大多都是经济困难，能找到一个工作岗位都不容易，张慧不觉得这群学生有和自己讨价还价的资本。
事实证明，对学生工的心理揣测她拿捏的分毫不差，张慧站在柜台后，满意地欣赏着谈苡然眼眸的祈求一点点熄灭，随后在自己的视线中缓缓低垂下头，“我知道了，慧姨。”
“知道了就好好干活，我还没抠搜到克扣你的工资。”
话落，张慧好心情地哼着歌，抬腿朝后厨走去，只剩谈苡然愣在原地。
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谈苡然抿唇，垂放在大腿两侧的双手倏然紧握成拳，仅一瞬，却又松开。
工作的三个小时里，谈苡然强迫自己不去想太多，然而内心却好似塞满潮湿的棉花一般，沉甸甸的堵着，就连呼吸都有些难受，她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李云霞斥责阴沉的脸色，每一帧画面都让她自责惶恐。
没事的，谈苡然安慰自己，然而，紧攥的掌心却彰显着她的难过与不安。
那时候没有人告诉她，没穿校服，小考考砸和被批评指责都不是什么大事，天也不会塌下来。
结束工作时，时间已然来到晚上八点，因着长时间刷碗，谈苡然的手指都被泡到浮肿发白。
穿过热闹繁华的商场和街道后，便来到一栋栋排列有序的居民楼区，这里没有绚丽光彩的霓虹灯，只有道路两侧的路灯和楼与楼之间的白炽灯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谈苡然踏着阶梯来到三楼，随着钥匙转动，只听见咔哒一声，铁门开了。
门开的刹那间，暖色的灯光便将人包裹其中，客厅里最先传来是游戏通关的提示音以及祝光荣的激昂叫喊声。
听见门口的动静，坐在沙发上陪谈光荣打游戏的何二丫这才侧眸看向她，张口便是阴阳的语气：“天天在外边鬼混，你干脆别回来了。”
面对这番指责，谈苡然并未吭声，只是照例往房间走去，在进房门的前一刻，身后传来何二丫的喊话，“剩饭给你放锅里了，吃完记得刷碗。”
谈苡然放下书包，随后伸手按下开关。
然而在屋子亮起的瞬间，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只见原先整洁的桌面此刻被翻得杂乱不堪，笔记本也被铅笔涂画得乱七八糟。
看着自己的桌面，谈苡然眉心紧蹙，忽然间她像是想到什么，忙不迭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陈旧衣柜，只见衣柜里，所有衣服被翻得乱糟糟，在那堆衣服的掩盖下，一个小匣子赫然被翻找出来。
见状，她眼睫颤动一瞬，心也仿佛被揪了起来。
匣子里存着她买新校服的钱。
里面的每一块零钱都是谈苡然费尽心力攒下来的，可现在，匣子里只剩下几张被人嫌弃的零钱。
谈苡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冰水从头到下被浇了个透彻，握着匣子的指尖已然用力到发白。
“嘻嘻，给你的惊喜还满意不？我就说你背着我们偷偷存钱了，没想到还是被我找到了吧？”
身后蓦然响起谈光荣的声音，谈苡然只觉得怒火在心间炸开，她转过身，眼眸死死盯着对方嬉皮笑脸的模样。
见她这般盯着自己，谈光荣不仅没有半分畏惧，反是笑得越加嚣张，“瞪什么瞪？以后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以后把你卖了彩礼也归我，我拿自己的钱有什么错？”
“把钱还给我。”
谈苡然的嗓音此刻冷到了极致，她紧攥双手，因着情绪过度激动，胸腔不断上下起伏着。
然而，后者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他噗嗤一下笑出声，语调欢快，“蠢货，钱我肯定拿去买玩具了。”
话落，谈光荣晃了晃手里的玩具，随后很是得意地转身离开。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便被谈苡然一脚踹到了腰上，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踹，谈光荣当即便摔了个狗啃泥。
谈光荣在家向来都是呼风唤雨，被何二丫宠得无法无天，哪受过这等气，他的脸几乎是瞬间就变得狰狞扭曲，而后破口大骂起来，“你个赔钱货竟然敢打我？你完了，我要告诉妈把你卖掉！”
说着，谈光荣从地上爬起，龇牙咧嘴举着拳头就朝谈苡然跑来，那架势，仿佛要生生从她身上撕下块肉来般。
平日里，不论发生什么争执，谈苡然都尽量不同对方计较，因为她知道，到最后，永远是自己的错。
而谈光荣也清楚地认知到，这个家里他地位最大，所以他能肆无忌惮地发挥着这份权利。
以至于谈苡然连续伸手扇在谈光荣脸上时，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凭什么不让我？你死定了，敢打我，我要把你赶出我家……”
虽然因为营养不良，谈苡然身材单薄瘦小，但她好歹比谈光荣大了八岁，制服对方还是绰绰有余。
这几下谈苡然并没有收着力道，平日里隐忍的情绪在此刻全都迸发出来，不一会儿，谈光荣白胖的脸上当即便浮现红印，整个房间都是杀猪般惨烈的嚎叫。
他们的声音太大，在客厅的何二丫很容易便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于是匆忙进门的何二丫进门便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正在被谈苡然揪着衣领欺负。
在瞧见谈光荣脸上的红印时，她瞬间怒发冲冠，飞速上前一把推开了谈苡然。
她速度极快，谈苡然来不及防备，便被这股力道推得接连后退几步，慌乱中，腰间撞到桌边，剧烈地疼痛感让她不禁闷哼出声。
荣荣！哎呦，没事吧？”
见何二丫终于过来，谈光荣倏地嘴角一撇，一改方才气势凌人的模样，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妈，这个赔钱货竟然敢打我！呜呜……我们把她卖了吧！”
听着儿子的控诉，何二丫只觉得要翻天了，她牵过谈光荣的手，望向谈苡然时，眼底阴沉如墨，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
“赶紧给你弟道歉！你怎么当姐的？早知道你这么恶毒，当初就应该把你丢给人贩子！”
又来了，每次都拿这事来说，小时候，谈苡然被人贩子拐走过，在即将被运输去外地时，是何二丫带着警察将她救下。
每次起争执，何二丫就会把这事拿出来诉苦，而谈苡然也如她所愿妥协一次又一次。
只是这次，谈苡然忽然不想温顺了。
“偷钱的是谈光荣，先动手点也是他，我为什么要道歉？”
“……你说什么？”
何二丫那张蜡黄枯瘦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像是从未想过谈苡然会有反抗自己的一天。
“我说，偷东西的不是我，你再不管着点谈光荣，他以后绝对会被抓进警局……”
“啪！”
“……”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狭小的卧室里炸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耶，被打了，活该！让你这个赔钱货打我！”
谈光荣站在何二丫身后，那张肥胖的脸颊上此刻满是幸灾乐祸的笑。
何二丫手掌粗糙，常年做粗活的手臂壮实有力，耳光甩下时，谈苡然当即便被打偏过头去。
几乎是瞬间，她的嘴角和脸颊便迅速爬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痛，好似被蚂蚁啃噬般难耐。
“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没有我为你费尽心思操劳，你还想有这种生活？生你是为了让你托举你弟的，要不然你还有什么作用？”
“不和荣荣道歉你就立马滚出我家，真是反了天了！”
谈苡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话，她原以为自己早习惯了的，但此刻，她的心却还是被狠狠刺痛。
谈苡然深吸口气，她强忍住眼底的酸涩，随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你最好走了就别再回来，真是气死我了，你这个白眼狼！”
“噢噢，赔钱货走了，这个家有我一个小孩就够了。”
“……”
转身的刹那，泪水如同掉线的玉珠，纷纷滚落下来，瞬间氤湿了眼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
模糊视线中，谈苡然的脚步逐渐加快，她迫切地想要将所有的谩骂声抛置身后，迈出居民楼的瞬间，淡雅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身上，此刻她宛若被困的蝴蝶，拼尽全力地挣脱那束缚着自己的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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