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溪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钢笔在纸上留下锐利的转折。落地窗外，城市在阴云下呈现出灰蓝色调，像被雨水洗褪色的旧照片。
"校庆活动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助理小林站在门边，"演讲稿按您的要求修改过，放在文件夹最上层。"
段溪微微颔首，整理袖口时触碰到那条褪色的蓝色手绳。他停顿半秒，抚摸到那粗糙的表面，随即面不改色地将它推回袖中。十年前的小物件，留着不过是懒得丢弃，就像抽屉里那些不再使用却也没扔掉的旧钢笔。
"需要帮您准备替换的饰品吗？"小林问道。
"不必。"他语气平淡，仿佛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装饰品。
电梯下降时，段溪对着镜面调整领带。他的眉眼如江南水墨，温润含烟。浅褐色的眸子总含着三分笑意，眼尾微微下垂，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鼻梁高而柔和，唇色很淡，说话时唇角自然上扬，让人想起被春风拂过的白玉兰。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执笔时衣袖垂落，带着淡淡的檀香，连落在纸上的影子都显得格外温柔。公司里人人都说段副总儒雅随和，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份温润不过是精心打磨的面具。真正的段溪，连他自己都很少见到。
校门口的红横幅在风中翻卷。段溪站在校牌前，目光扫过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些青涩记忆封存妥当，没想到站在这里，竟还能闻到当年桂花树下飘散的墨香，不知为何，他感到有点动容。
"段学长，您的发言安排在三点二十。"戴眼镜的女生递来一瓶水，"可以先到休息室准备。"
"谢谢。"他接过水，随意向四周打量着。
台上校长正在致辞。段溪站在阴影处，漫不经心地翻看演讲稿。他对这种怀旧活动毫无兴趣，出席不过是碍于校友情面。操场上人群三三两两，他注意到有个展区前围着不少人。
"下面有请2010届毕业生代表段溪先生发言。"
掌声响起时，段溪从容上台。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向台下，他笑时眼角微弯，眸光清透，像初雪消融时的日光，干净得让人心头一软。。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一个穿淡蓝色衬衫的女生正低头画画。乌发垂在肩上，衬得肤色如新雪，眉目清冽得像山涧水。鼻尖有一颗很淡的小痣，低头时便藏进阴影里。最是那双眼，黑白分明，望过来时，让人想起雨后的青空。
她坐着不动，却好像有风，白裙的裙摆微微荡着，像一片未落的月光——
铅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刺耳。
段溪的声音突然卡住。那个抬头看他的侧脸，那双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撬开了他记忆深处上锁的抽屉。
文栀。
演讲稿从他手中滑落。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段溪却只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他弯腰捡稿子，大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抱歉，"他对着话筒说，声音比平时低哑，"我需要喝口水。"
冰水滑过喉咙，段溪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蓝色身影上移开。十年了，她瘦了些，但笑起来右脸那个酒窝还在。奇怪的是，他本以为再见面会无动于衷，可此刻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感觉是什么？
发言结束后，段溪径直走向文栀。他的步伐稳健，表情完美，没人看得出他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微型地震。
"真的是你。"他站在她面前，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柔和，夹杂着淡淡的疏离。
"段大学霸，"文栀歪着头看他，眼睛里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光芒，"现在该叫段总了吧？"
段溪微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失控感。他应该寒暄几句就离开的，可双脚像生了根。更奇怪的是，他居然注意到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串银铃铛手链，走路时会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走到展区前，段溪看着那些画作。每幅画右下角都签着"栀"字，字迹和当年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高中时，她总爱在课本空白处画些小涂鸦，而他曾无数次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她的座位。
"你一直在这座城市？"他问，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
"三年了。你呢？"
"五年。"
段溪在心里计算着概率。五年，一千八百多天，这座城市直径五十公里，他们居然一次都没遇到过。这个发现让他莫名烦躁，像是精心编排的生活突然出现了漏洞。
"真有意思，"文栀笑了，"我们居然从来没遇到过。"
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段溪看着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突然意识到：他正在重新坠入一个十年前爬出的深渊。
"要不要..."他清了清嗓子，"等活动结束后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文栀正要回答，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伸手拨开发丝，腕间的银铃发出清脆声响。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记重拳击中段溪的胸口，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危险了。
"好啊。"她说。
段溪点头，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他应该转身就走的，应该立刻订一张去纽约的机票，应该做任何能让他远离这种失控感的事情。但最终，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整理被风吹乱的画作，手指上还沾着颜料，和十年前一样。
他早该知道，有些深渊，一旦见过就再也忘不掉，“我知道那是玻璃晴朗，橘子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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