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子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算筹,目光落在窗外飘过的云影上。招娣生辰将至,他想给她一场真正浸在烟火里的欢喜。三日前,信使策马奔赴招娣的老家,马蹄扬起一路尘土,直到叩开那扇低矮的木门。昏黄的灯光下,二老正低头补裳,见信使递来的相府名帖,马父的手抖得厉害,盯着那“相府特邀”四个字,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我家妮子,真的……好着呢?”听闻是接他们去给招娣庆生,老两口忙翻出早已为女儿准备好的衣物和礼物,小心翼翼地包好、叠好,整整忙活了一夜。
信使归来时,姜子牙正站在相府仪门处,目光遥遥望向官道尽头。他知道招娣这些年虽在相府安稳,却常因记挂父母暗自垂泪。如今接二老长住,是要把她心底那块“故乡缺”慢慢补上。他踱步至后厨,厨子们围着他打转,“相爷,生辰宴是做西岐硬菜,还是添些老家风味?”姜子牙想起招娣曾提过老家的“麦香饼”,外皮酥脆,内里裹着芝麻糖,忙摆手:“快去寻会做这饼的乡厨,再备些她儿时爱吃的酸枣糕。”厨子领命而去,他又盯了眼廊下新换的朱漆,总觉得少了分温馨,索性让匠人在梁柱间缠上红绸,每寸绫罗都缀上小金铃。风吹过时,叮当作响,仿佛老家集市的热闹重现眼前。
生辰前一日,青布马车吱呀一声停在相府门前。帘幕掀开,马母先探出头,鬓角白发被风轻轻撩动,攥着蓝布帕子的手直发抖,“子牙……劳你费神。”马父紧随其后下车,背微驼,却梗着脖子把腰板挺直,粗粝的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才敢去握姜子牙的手:“相爷,给您添麻烦了。”姜子牙长揖及地,亲自扶二老上阶。指尖触到他们皲裂的手背时,他想起招娣说过,小时候家里穷,二老寒冬也得下河浣纱,这双手曾在冰水里泡到溃烂,却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她。他的喉头一哽,轻声道:“岳丈岳母,招娣见了你们,该欢喜疯了。”
相府后院厢房窗棂糊上了透亮的鲛绡,案头摆着招娣常用的青瓷盏,被褥晒得松软,还特意熏了她最爱的梅香。姜子牙怕二老拘束,特意嘱咐下人:“莫要称‘大人’‘夫人’,就随招娣喊‘爹’‘娘’,饭菜也做些家常的,别弄那些虚浮的。”待安置妥当,他望着天边渐沉的暮色,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场惊喜,总算有了七分模样。
生辰当日清晨,招娣梳妆时,铜镜里映出银簪新缀的绯红绒花,正疑惑间,窗纸被捅了个小洞,小桃的脸挤进来:“夫人快瞧!”招娣推开窗,便见父母立在石榴树下。父亲正指着花树说:“这石榴,倒比咱老家院中的旺。”母亲拿手绢轻拍父亲,眼角笑出深深的纹路。她心头猛地一热,赤着脚就往楼下奔,扑进母亲怀里时,听见母亲衣襟里的银锁轻响——那是她幼时戴过的长命锁,母亲竟贴身带了二十年。
正厅里,侯府众人已等候多时。武吉抱着檀木匣,嚷得像只喜鹊:“师母快拆!我猎了青岩山彩羽,教匠人嵌了金,这簪子,配你生辰正好!”哪吒挤在门边,爪子里攥着颗拳头大的灵果,憨笑着:“吃、吃了……添寿!”招娣笑着接过,余光瞥见姜子牙立在廊下,朝她微微颔首,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突然明白,这满府的热闹,都是他藏在细节里的深情。
午时开宴,八仙桌上铺着明黄缎,珍馐如流水般端上。姜子牙执玉壶,先给岳父母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光影中晃动:“岳父岳母,招娣在府中,多亏二老教养成人。今后长住,也好教她常承膝下欢。”招娣母亲擦了擦眼角,把剥好的蟹肉放进招娣碗里:“囡囡爱吃这个,从前在家,你爹总说费钱,一年也吃不上几回……”马父闷头饮了口酒,瓮声瓮气地笑道:“如今不同了,相府的蟹,管够!”众人哄笑,但招娣却看见父亲偷偷把蟹壳里的膏黄舀进她碗里,像极了小时候家里难得买只鸡,父亲把鸡腿藏在她碗底的模样。
宴至酣处,武吉缠着招娣父亲讲她幼时的糗事。老父喝得微醺,拍桌笑道:“这妮子,七岁那年偷摘隔壁张婶家枣,被枣刺勾住裙角,哭得鼻涕眼泪,偏说‘枣甜,要给娘尝’……”招娣臊得捂脸,却见姜子牙望着她笑,眼神里的疼惜与纵容,比殿中的烛火还要温暖。暮色爬上檐角时,生辰糕端上桌,十二盏琉璃灯映着糕上烛光。招娣闭眼许愿,恍惚间看见父母鬓边的霜雪、姜子牙眉间的柔光,全都融在这满室的温情里。
夜渐深,相府的月升上飞檐。招娣陪父母坐在廊下,看姜子牙与武吉他们放孔明灯,火星子飘向天际,像撒了一把会发光的星子。母亲攥着她的手,轻声说:“子牙是真疼你。”招娣望着天际灯火,想起这些年来,他在征战时将自己护在身后,理政后又为自己的小情绪费尽心机,连岳父母长住这样的事都思量得这般周全。风过回廊,檐角铜铃轻响,她知道,这相府的暖,是他以心为柴慢慢煨出来的,而这生辰的喜,则是往后岁岁年年阖家共守的约定。